「你就是卓亦塵?」他一拂袍袖,洪聲問道。
「正是。」
陸霸天瞪視他,三分煩燥,七分惱怒。「你約我在此見面究竟為了什麼事?」
「夤夜勞動大駕自然有重要之事。」
「人人頭頂一片天,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能耐,你若是耍我,對你恐怕沒有好處!」陸霸天狐疑道。
「我沒有地盤。」
陸霸天怒道:「你明說了吧,我沒閒工夫跟你在這兒窮磨菇。」
「看見那個箱子了嗎?」卓亦塵指了指牆角那個狹長簇新的木箱。「過去打開來看看。」
陸霸天走了兩步,才想起不該任他使喚,便止步。「裡頭有啥玩意兒,別跟我故弄玄虛!」
「明人不做暗事,卓某從不暗箭傷人,你不必緊張,儘管打開來看便是。」
陸霸天依然十分謹慎,趨近箱前足尖一挑,噌的一聲踢開箱蓋,只見箱內墊著一塊白布,白布之上端置一顆人頭,頸項間血跡殷然。看情況這人頭剛被斬下不久。他一眼就看分明,那是他的好友屈無痕的項上人頭。
他臉上的肌肉驀然抽搐,聲音僵硬:「這是屈無痕……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殺了他?」
「我。」
「為什麼?」陸霸天強抑住自己猶震驚悸蕩的情緒。「他與你何怨何仇?你竟置他於死地!」
「卓某與他無怨無仇,可是柴烈與他卻有深仇大恨,與你也是。」
「柴烈?」陸霸天聞名咬牙,怨毒之色溢於言表。「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你與他是什麼關係?為何替他出頭?」
「我無須向你解釋和他的關係。」卓亦塵眼中是一片木然,語調也是同樣的冷硬。「六年前你和屈無痕聯手對付他,用的卻是見不得人的手段。你們對他下毒在先,聯手齊下辣手在後,他雖死裡逃生,卻成半身癱瘓之人。六年來,他心中一直有個結,是該解開的時候了。」
「哼,原來你是他派來的殺手!想來替他報六年前結下的仇,你已經殺了屈無痕,今天約我到這兒來,莫非是想殺我?」陸霸天心火更盛,頓作獅吼。
「我並不喜歡做這件事,但為了柴前輩,卓某只有得罪了。」
「好,姓卓的,有什麼本事你儘管使出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三頭六臂的能耐!」陸霸天雙眼泛紅。
語罷,他插在腰間的雙手便迅速摸向背後,當他的雙手再度出現時已一手持劍,一手執鞘,拔劍之快堪稱出神入化。劍鞘凌空拋擲,白光一閃,卓亦塵屹立不動,猝然伸手,一把攫住向自己射來的劍鞘。陸霸天疾步如風,圍繞在卓亦塵身邊打轉,手中劍光芒熠熠,冷焰錯織,驟而齊向卓亦塵的要害刺來。忽地,卓亦塵身形騰起,宛如魂魄離竅,雪亮的刀光噙著一抹血痕,陸霸天的頭顱在瞬間離體彈升空中,撞及屋頂又掉落硬泥地上,骨碌碌地在四周溜轉,彷彿欲尋回身體,狀甚淒怖!
刀回鞘,卓亦塵足尖斜挑,血淋淋的一顆人頭已落在木箱內。掩蓋扣套,他挾木箱於腋下,踽踽步出屋外。
寒瑟的空氣裡,他嗅著由杌隉、驚懼和激憤種種情緒合成的味道,那是他熟悉的味道,可是隱隱中卻透著另一股令他意外的氣味,那氣味教他默立原地,他慢慢地放下挾在腋下的木箱,目光銳利地四下搜尋,眼見之處並無異狀,於是他循著氣味移動腳步。他肯定那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清新的少女。
那股幽香必然發自一位少女。
第二章
東邊山峰灑出萬道雲霞,穿過大片薄霧,也穿過濃郁的松柏密林,照射在卓亦塵身上。
天未亮他就醒了。昨夜殺了陸霸天之後他本該離開木屋,最後卻是在木屋內留了一宿──和一名少女。
他回身看了乾草堆上熟睡中的少女一眼。他濃眉微斂,困惑深深。闖蕩江湖數載,三教九流的人物幾乎全見識過了,卻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人,光是那身裝束就令他費疑猜。
昨夜他嗅到的香氣就是發自她身上。在抱她回木屋時,他更是呼吸夠了那股沁鼻的幽香。不知她從何處來,亦不知她欲往何處去,在叫不醒的情況下,他實在不忍把一名弱質女流單獨留在荒郊野外,於是他決定陪她在木屋內待上一夜。
天亮了再說吧。他又回頭看向屋外。
滿右昀緩緩張開雙眼,接著便是一臉愕然。舉目所見的一切令她想不透、悟不出。是夢嗎?她驚慌坐起身,背脊透涼。
「你醒了?」
她循聲轉過頭,看見他了。
「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她撥開身上覆著的乾草,連忙站了起來。
「在下卓亦塵,這裡是松香鎮外十里的一處荒郊,昨晚我在屋外的草叢裡發現了昏迷的你。」他不疾不徐地一一回答她的疑問,邊打量著她。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少女,穿著相當怪異。「唯恐你遭遇不測,於是留你在這屋內度過一宿,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卓亦塵?」她只抓住了這一句。「你是卓亦塵?」
「卓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天啊!我這是到了哪裡?我怎麼會遇見你呢?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呀!」
震驚失措的她急步走近他,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堅實的胳臂證實他確為血肉之軀。「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她喃喃地念著,努力地回想發生在自己的事──
昨晚她一直繞著操場跑,從來她都沒有過那麼驚人的體力,好像永遠也不會疲累似地,一圈接著一圈,越跑越快,突然有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驅使她回頭。
誰知這一回頭看見的竟是茫茫煙霧,四週一片荒山亂石!倉皇驚恐的她任憑自己怎麼跑也跑不出眼前的景象,就像進入一個沒有盡頭的隧道,回頭亦望不見起點,彷彿誤入了迷魂陣,怎麼也走不出那陣仗。她只得沒命地繼續向前跑。暗夜的天空,無星無月,雲靄低沉,濃得有如一團團層疊的墨暈,伸手不見五指。用盡所有力氣之後,她終於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