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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頁

 

  瞬間,四周只剩寂靜,大家都瞪直眼。

  懷川顫抖地問:「是刑……刑求致死嗎?」

  履岸點點頭低聲說:「很慘……很慘……」

  「我們畢竟來晚了一步,懷川,很抱歉。」印心歎息地說。

  「天哪!懷山比我小,一向就比較弱,武功底子也不夠強……我這個做兄長的沒盡到保護他的責任……」懷川再也說不下去了,身子一傾,嘴裡頓時噴出一大口血,臉色呈黑紫。

  「懷川,忍住悲憤啊,你的傷勢太重,千萬別讓那股氣毀了你的五臟六腑!」印心勸說著,和履岸一人一邊護住懷川的主要經脈,以防他氣絕了自己。

  懷川明白,他努力將淚眨回眼裡,血吞回肚裡,悲嚎埋在心裡,他不能痛!否則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了。

  「天快亮了,你們快走,我也該回城裡準備準備了。」賈石催促著,不讓情況更惡劣。

  「賈大叔,我娘和妹妹就交給你了,你是我夏家的大恩人,我來日必報。」懷川跪下說。

  「該報的是我,夏大人對我的恩德才大呀!」賈石老淚縱橫的忙扶住他。

  懷川仍雙膝跪地,再深深地朝北方拜了三拜,「爹、懷山,我一定會替你們復仇的!我要以魏順及嚴家的血,洗淨保田所有的冤氣!」

  停了半夜的雪,又紛紛飛落,靜靜的白色大地上,連狼嗥聲都消失了。

  這回是履岸背著懷川,印心在前面領路,往叢山峻嶺而行,路非常地遙遠崎嶇,卻連再會也不敢說。

  賈石目送他們好一會兒後,才轉往保田的方向。

  懷川望著天,原來那殞落的流星不是他,而是懷山呀!

  * * * * * * *

  一整個冬天,南京的孟家都籠罩在憂慮之中,每有奔馳的馬匹由北方來,他們就緊張地探聽消息,先是夏純甫與白蓮教亂民勾結而被處死,再來是夏家兄弟被抓。

  元宵節前一日,使者說,夏家兄弟在土牢裡被杖斃。

  孟思佑知道夏家的正直,不可能有通敵叛國之罪,卻遭逢如此的滅門慘禍,實是千古所無。他在愛莫能助之下,只有憤怒地拍擊桌子,以表內心的不平。

  他每拍一下,便震驚整個孟家,夏氏父子的不幸,也跟箸傳到每個院落。

  可憐的采眉,成了大家最同情的對象,或許是她的八字與懷川犯沖,因此還未過門,就先死了丈夫。

  三月春花綻放,處處萬紫千紅,但看在采眉眼裡,那鬧意卻是將她孤立的一種苦澀,只有到貞姜樓來,她才覺得沒有壓迫感的寧靜。

  今日,她一身白色衣裙,長髮挽個最粗簡的髻,用白束帶橫過額頭梳起。幾個月來,她消瘦許多,鵝蛋臉變成尖尖的瓜子臉,眼睛大得像盛了一湖的哀愁,曾有的慧黠變成僵硬,嬌俏變成逝去的夢,十七歲的青春,一夕凋萎。

  她站在七個青竹筒前,卻呆立著,也不拿起銅簽。

  依孟家的家風,采眉許給夏家,好壞皆是夏家的人。懷川死了,仍是她丈夫;夏家衰敗了,仍是她的歸宿。

  采眉沒有怨,這是她自幼所受的教育,烈女不嫁二夫,她不會有任何勉強或抗拒。

  但也有另一種小小的聲音傳箸,說夏家犯了大罪,若采眉要解除婚約,再媒配他姓,鄉里應無苛責之理。

  但這意見傳到了采眉耳裡,她立刻板起臉來拂袖而去,意即她不做這種不仁不義之事,沒有人能玷辱她的名節。

  孟思佑大大地讚美女兒,說她不愧是國子監祭酒的女兒,且說是孟家祖上積善,先有個德容,再有個采眉,使婦德懿行能流芳百世。

  采眉覺得自己即將成為一尊塑像,光滑冷凝,但內心呢?她每次獨處,就恍如心在淌血,又隱隱作痛。沒有人能相信她是真正為懷川而悲傷,因為兩人根本不曾見過面,守的不過是一個道德名義而已!但……真是如此嗎?

  都錯了!她可是擁有他低沉好聽又正義十足的聲音呢!在她的想像中,他聰明又英偉,總有一天會為娶她而來。如今夢碎了,英雄死了,所有的少女情思都成空,她怎不為他哭,為自己哭呢?

  但她誰都不能說,一切都有固定的禮儀,連悲傷也是。

  她輕歎一口氣,取銅簽做暗號,樓上的繩子很快地動了三下。

  白色麻鞋移至樓頂,采眉還未推門,門已打開。

  德容仍著素黑袍子,對著她說:「你今天就要去祭拜夏公子,是不是?」

  「是的。」采眉輕聲說:「夏家的送葬隊伍已到大湖,爹和娘都會陪我過去。」

  「你真的決定要到紹興去守節嗎?」德容問。

  「我夏家還有婆婆和小姑,她們孤苦無依,我自當侍奉。」采眉嚴肅的說。

  「好志氣!」德容露出了難得的微笑,「等你小姑嫁人,你婆婆百年之後,你就回來和我一起守,我們再為你蓋楝樓,名字我都想好,就叫『貞義樓』。到時,孟氏『雙貞』必得朝廷重視,我們的榮譽可比狀元呀!」

  「我不會辜負姑姑的期望的。」采眉說。

  德容走到窗前,在天光下,她的臉更白得沒有血色。彷彿思考什麼,她回身直盯著采眉說:「老實說,守節並不容易,比士子的『十年寒窗』還困苦艱辛。古人有說就曾說,『死節易,守節難』,歲歲年年,有時不如一死還乾脆些。」

  采眉驚異地抬起頭說:「姑姑不是曾說過,這種日子很快樂,不必再仰仗男人的鼻息而活嗎?」

  「沒錯,你不必再忍受男人的粗暴,娶妾後的冷落、生育的痛苦,還有婆家的各種苛求。」德容嚴肅的說:「但人都是有七情六慾的血肉之軀,所以,難怪大家要說『寡婦們前是非多』。你明白我為什麼二十年不下樓了嗎?因為我不願招惹任何是非,只有用禁閉方法,讓已不再屬於我的容顏和年華老去。」

  「我會謹記姑姑的教訓,到了夏家,也盡量足不出戶,守住本分,不會令孟家蒙羞。」采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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