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了啦!命要緊。」夏萬邊往屋外衝去邊說:「東西可以任他們搶,安全最重要,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夏萬原不想嚇她們,但這是事實,前些年倭患最烈時,血洗大城小鎮,人人聞之色變。
巧倩聽了,倏地拉住嫂嫂就猛往外跑,她真要死,也不願意是這種恐怖的死法!
山徑上已擠了不少村民,大人喝、小孩哭,黑暗中像盲亂的蜂群般雜沓無章,就怕下一秒那揚著長刀的匪寇就會朝他們的頭頂劈下來。
他們的目標是山腰的一個小石洞,正是以前避倭寇時候挖掘的,多年不用, 也不曉得坍塌了沒有。
「聽說他們上個月才竄過杭州、蘇州,怎麼也沒想到會看中竹塘這小地方!」有人說。
「也許只是路過而已,我們又沒什麼寶物可搶。」另一人回答,並大聲念句阿彌陀佛。
聞及「寶物」二字,采眉想想,她們以命護住的流空劍正是稀世珍寶,若海寇看到,哪有不奪的道理?
她的心頓時涼到底,她們走得不遠,回頭還能瞧見自家屋頂的輪廊,或許還有機會……若是寶劍遺失,那可是終生的悔恨哪!
「萬叔,我必須回去拿流空劍!」采眉話未全完,人已往反方向跑去,根本不容阻止。
「大嫂!」巧倩恐懼地大叫一聲,但沒有用。
采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跑著,心裡不禁暗忖,若是她沒纏足該有多好,或許就可以跑得更快了!
房屋四周依然平靜,她刻不容緩地取下劍再衝出院子,眼前只有一輪明月和她,那氣氛驚悚得令人腳軟,因為……她似乎已聽到隱約的馬蹄和呼嘯聲……
猛地,有人將她攔腰抱起來,並低咒一句說:「你要找死呀?!」
采眉本能的踢動著,掙扎中還掉了一隻繡鞋。正當她以為自己死定時,人已跌到水井後頭。
那人嘲諷的聲音再次傳來,「節婦守則是寧死不屈,這水井是方便你跳的,若有個萬一時,可保你清白!」
是狄岸!采眉聽出他的聲音,尚未回應,他就輕噓一下,並以身體擋住她。
大小的火把往村裡疾進,閃閃爍爍的猶似鬼魅,約有二十來個,在如墳場般寂黑的村莊裡飄蕩,恍如冥王出巡,風淒嘯、夜陰寒。
采眉感覺到狄岸的背極僵硬,頂住她的手,心跳沉沉的透過來。突然,有個奇怪的聲響呱叫著,半像人、半像獸,乍聽之下好像是「阿你的頭」和〔殺又拉拉」之類的怪異話。
全部的火把都停了下來,那東西又叫了兩次,有種頑皮、淘氣的意味。而很不幸的,這搗蛋鬼朝水井而來,最後站在井蓋上。
采眉抬眼一看,竟是一隻鸚鵡,圓眸亮晶晶的。天呀!他們今晚不會就死在這愛學人講話的怪鳥嘴下吧?
一支火把移進夏家的庭院,一個雄渾略帶粗蠻的口音說:「哈!阿奴,你逮到野食啦?是什麼有趣的東西?素的沒啥意思,若是葷的,大家就有福啦!」
所有的火把部跟著圍到水井附近來,眼見無處可走,懷川乾脆伸出右手,那鸚鵡也奇了,竟主動就跳上他的手背。
采眉恐慌極了,不自覺地抓緊他的衣服,不許他去做蠢事。
懷川僅是將左手向後,輕扯開她僵冷的指頭,然後握一下,像是一種無言的撫慰。
火把集中得更近了,將井前的空地照得如同白晝。懷川的臉上毫無懼色,帶著鸚鵡直立起身,讓大家看清楚他後,便先聲奪人地對領頭者說:「這『阿奴』鳥兒,原來養在杭州胡宗憲的宅第裡,閣下擁有此鳥,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李遲風,久仰了!」
領頭者高踞馬上,不承認也不否認,語調不變地說:「『阿奴』是養在胡府中,但並不是屬於胡家的。如今胡宗憲家破人亡,鳥命經人命長,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
懷川聽了,手略微一低,「阿奴」就揚翅飛起,口中嘶叫著「殺又拉拉」,很笨拙地飛回馬頭中間。
「讓我猜猜,」領頭者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逕自接下去說:「這『阿奴』不把你當生人,你八成是那追蹤李遲風已久的少林俗家子弟狄岸吧!」
「再下狄岸,由去年秋天找你,已經半年了。」懷川照實說。
「找我?你別忘了少林寺是與我們為敵的,幾年前,你們的目空和尚還幫官兵殺了我不少兄弟,我實在想不出你有找我的理由。」領頭人如此一說,等於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們有個共同的目標——羅龍文。」懷川不畏不懼的說。
羅龍文是嚴世蕃的親信黨羽,這一次也被流放到遠邊,傳聞也已違旨逃回江西安徽一帶,行蹤詭密。他曾是大海盜汪直的兒女親家,後來偽裝成內應出賣兄弟,幫助朝廷破了倭寇,自己則藉機平步青雲、享受富貴,成為一些江湖人士唾棄的對象。
李遲風聽見這個名字,並不動聲色,只是笑笑說:「我和羅龍文早就沒有瓜葛了。」
「那可由不得你,因為羅龍文也到處在找你。他想藉由你的海上的勢力來幫助嚴嵩父子東山再起。」懷川說。
「哈!你是來勸我要置身事外嗎?」李遲風大笑出來。
「不!我們是希望你能和羅龍文接觸,讓他和嚴世蕃栽個通倭大罪,死路難逃。到時,你報了你的仇,我也報了我的仇。」
「報仇?我為什麼要報仇呢?」李遲風冷冷地反問。
「羅龍文出賣過你們的兄弟,不就是你們要誅殺的目標嗎?」懷川說。
「誅殺?哼!你也太高估我們了吧?」李遲風冷哼一聲,「我們這群海盜是利之所趨,不講正義的,我們愛錢貪財,哪兒有好處,就往哪兒鑽。羅龍文若是奉上黃金、美女,我們自然就乖乖的舔他的腳趾頭啦!對不對,各位?」
後頭的二十幾個大漢聞言皆狂笑,火把也隨著笑聲顫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