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川額冒冷汗,開始懷疑他的計畫是否太異想天開了?
采眉聽到他和沒有人性的海盜談合作,整個人幾乎快要昏倒了,她是不是就要和狄岸死在這井旁了?
等笑聲歇止,李遲風突然拔出長劍,但卻不是殺人,而是俯身用劍尖勾起一隻深藍色有銀花的繡鞋,「我已經好奇很久啦!狄兄三更半夜出現在此地,還有個這麼可愛迷人的小弓鞋……想必是月下幽會吧!是不是該給我們引見一下?看究竟是什麼嬌俏的小媳婦能令我們的狄大俠銷魂至此?」
可愛迷人?月下幽會?嬌俏消魂?這些輕佻的字眼教采眉氣得火冒三丈,強烈的怒氣竟將害怕也驅走,而看見她私密的繡鞋在海寇的劍上掛著,更是一種莫大的恥辱,她不假思索,霍地由井後站出,手臂伸直,極憤怒地說:「繡鞋還我!」
「采眉?!」懷川在情急之下喊出她的閨名,並擋在她的面前,怕她受到傷害。
她實在是太生氣了,於是想也不想的推開,「士可殺、不可辱!你們夜襲竹塘,要搶要殺都隨便,但我孟采眉行事向來清白無愧,絕不受誣陷及侮辱。繡鞋拿來!」
四周驀地陷入一片寂靜,連「阿奴」也不再亂動,直盯著采眉看。
懷川已些微瞭解她的烈性,手下意識的緊握住劍,絕不許任何人傷她一分一毫。
采眉可完全不怕,反正後面就有一口井,大不了投井一死!
很意外的,李遲風竟跨下馬來,取了劍尖上的鞋,很有禮貌的遞到采眉面前;懷川小心翼翼的替她伸手接過,再還給采眉,眼神中充滿戒備。
采眉這才看清海盜頭子的真面目,本以為那粗魯低俗的口吻會是出自一個橫眉豎目及滿臉橫向的人,但眼前的李遲風,模樣雖黝黑髒亂,卻比想像中的年輕,那渾身的野性並不帶有暴戾的殺氣。
「謝謝!」她倨傲地說。
「不謝。」李遲風帶著笑,還故意咬文嚼字地說:〔孟女『士』正氣凜然,敢問是何方人氏?」
「孟姑娘乃紹興已故夏總兵大人的長媳。」懷川替她回答,「竹塘是她的居所。」
「夏總兵是忠義之士,連我們海上兄弟都佩服,失敬、失敬!」李遲風又說:「聽姑娘的芳名及身份,是否為當朝建醮的三大觀音之一?」
連這亡命之徒也知道觀音奉紫姑神之事?懷川沒好氣地說:「這與你有關嗎?」
「我李遲風沒什麼嗜好,偏偏對觀音最有興趣,還許了個願,只要是觀音,我有求必應。」李遲風笑嘻嘻地說:「孟姑娘請下指令吧,」
這人一定是在開玩笑,但他目光炯炯、耐心等待,逼得采眉不得不開口,「呃……竹塘只是個窮鄉僻壤,無財無富,沒有什麼好劫掠的……」
「不劫不劫!我們就只是路過而已。」李遲風爽快的說。
采眉看了懷川一眼,似心有靈犀般地又說:「嚴氏父子惡貫滿盈,天下人皆想除之,呃!你應該幫助狄岸誘出羅龍文才對……」
「只要你觀音說了,我一定照辦,但需要一點時間就是了。」李遲風對采眉說,眼睛卻注視著懷川。然後不等他回答,也不多一句囉唆,便翻上馬背。
他將手裡的火把一揮,二十多道炬光齊齊離去,馬蹄踏地及呼嘯聲如來時般突然,也去得不可測,彷彿一場夢,同樣的月光中,只留下他們兩個。
采眉睜著明澈的眸子問:「他不是認真的吧?」
「他是認真的,想來他也是在追蹤我,有和我合作的意願,否則不會到竹塘來。」懷川望著黑暗說。
那麼,狄岸又為何要回竹塘?在兩個月的消失無蹤後,竟又大剌剌的出現,擾得人沒完沒了。
采眉正要質問時,他反而先開口教訓她,「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先是為了一把劍,再是為了一隻繡鞋,全然不顧危險。今天遇到的若不是李遲風,我恐怕要陪你一起送命了!」
「誰要你陪?你的命你自己留著!」采眉話一出,才發覺竟有打情罵俏的味道。她輕咬下唇,氣鼓著腮幫子轉身,逕自往後山走去,想告訴大家說海寇已退,一切都有驚無險。
懷川尾隨在後,因任務終於完成而情緒放鬆。李遲風那個人喜怒無常,極難捉摸,因此,任務能夠順利達成,一半還得感謝采眉的介入。
他很納悶,為何每見她一次,就會多一份驚奇?她不過是個女流之輩,沒有蓋世武功,腳跑不快、手不能提,連門都不許單獨出,標準的菟絲之柔、蒲柳之弱,怎麼卻讓人覺得她帶有控制人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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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寇離去,不搶劫、不殺人,竹塘居民能平安回家,無不歡天喜地,以為是神佛保佑。但夏家可就愁雲慘霧了,因為老夫人盧氏受到驚嚇,氣血沖腦,瘀肺塞肝的,使得原就羸弱的身子不堪負荷,人陷入了昏迷。
自紹興延請來的大夫來了又去,大都是搖搖頭。
巧倩哭紅了雙眼,淚水滴在密繡的鴦鴛芙蓉上,感歎這幾年的挫折,全無待嫁女兒的歡喜。
采眉則日夜服侍湯藥,幾乎衣不解帶。她與婆婆相處雖僅有三年,但因那共同的命運,也有了極深的感情,她不敢指望婆婆天年高壽,但至少也要讓她親眼看到夏家沉冤得雪,才有天理吧?
其中最悔痛的是懷川!
他多少次罵自己,既是已死的人,為什麼還要露面?而露面一回,見萬叔盡忠、采眉盡孝,也該放心了,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到竹塘?
最後的結果,竟是將李遲風引了來,一場虛驚,使得受盡折磨的母親全然崩潰!
「娘,我對不起您,我不該擾您清靜,帶來這許多麻煩。」懷川在盧氏的耳旁低聲說:「娘,求求您睜開眼,我是懷川啊!沒有死的懷川,想孝敬您一輩子的懷川,求您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