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兆綱終於看出意思了,興奮的問:「這是名劍羅?你怎麼會有這把劍,是比武勝利得到的嗎?」
「不是。」懷川笑笑說:「是我師父印心和尚送我的。他出了塵世,不再用劍,就由我佩帶,傳說這是唐代南詔國之物,有一番歷史了。」
「所以,有這把劍就能天下無敵了?」兆綱用欽羨的眼光說:「哼!我三姊錯了,她不知道你有名劍,否則就不會說你闖錦衣衛是逞匹夫之勇了。」
「她又有話說了?」懷川失笑道:「看來,她似乎很討厭我這個人。」
兆綱發現自己將三姊形容得又凶悍、又尖刻,急忙說:「不、不!她一點也不討厭……!她很溫柔的呢!瞧!這是她繡的梅花荷包,我娘說她手很巧,做的東西特別好看。」
為了反轉夏大哥對姊姊不好的印象,兆綱忙解下荷包放在懷川的手裡。
那栩栩動人的梅,有粉紅、艷白,有盛開的、含苞的,躍然在紅綢絹上,最特殊的是那青色的字,極為秀雅,是宋詞人晁補之寫梅的其中一段。懷川的腦海裡本來已經想像出一個凶婆娘似的女子,此刻又勉強要轉成纖秀雅麗的才女,還具有點混亂。
外面驀地有找人的叫聲,兆綱急忙奔到門口,「我得回去了,不然他們見不著我,鐵定又要再抓我去收驚!」才講完,他人已一溜煙跑掉。
懷川喊著,「小兄弟,你的荷包忘了拿……」
兆綱卻頭也不回地說:「就當我姊姊送你的好了!」
送?他幹嘛無聊到去接受一個女人的荷包呢?但又要怎麼還人家?唉!真是莫名其妙。
懷川將臉趴在枕頭上,瞪著荷包,思緒突然如走馬燈般一幕幕地替換著。孟采眉是不是特別鍾愛梅花呢?她是否戴梅花簪、系梅花裙,在大雪紛飛的史、日去探訪梅蹤?」
他還記得晁補之所寫的詞的全貌——
開時似雲,謝時似雪,花中奇絕。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徹。
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
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
懷川滿腦子的梅花和采眉,幾乎忘了傷口的疼痛。
想得入神時,忽地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他忙將荷包塞入枕下。
沒見過她的人、沒聽過她的聲音!但在以後幾年,每每看到綻放的梅花,無論是杏梅、紅梅、細梅或冰梅,都會令懷川想起有朝一日會成為自己妻子的采眉。
那個黃昏,孟家一行人離開了汶城,搭船繼續向南京而去。那匆匆的擦身而過,在采眉心中留下了回憶——夏懷川的嗓音和一般男子差別不大,但由於是她的未婚夫婿,想起來總格外地雄偉昂然、與眾不同。
采眉當然不承認自己是戀上他的聲音,因為這也太荒謬了吧!只偶爾在曉風明月或更深人靜時。在那神秘的角落,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思念。
那淡淡的思念,織綴過她少女的歲月,盼呀盼的,盼夫家的花轎來抬,她繡的所有鴦鴦鳥、並蒂蓮和合歡花,不都是為了月老紅線那一端的人嗎?
十五歲那年,等待和守貞對采眉而言,不再是女誡、女則裡的教條;在無意中,她嘗到了情竇初開的滋味。
禮教之防再嚴,也抵不過綺麗年華中渴望的情思。
僅僅一個聲音,夏懷川這個人,就悄悄地進入了采眉的心底,不再是遙遠或不相干了。
第二章
詠梅
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奇絕。
得非在蕊,得非在萼,骨中得徹。
占溪風,留溪月,堪羞損山桃如血。
直饒更,疏疏淡淡,終有一般情別。
嘉靖三十九年,歲次庚申,秋。
「萍如星星,星似萍,老樹與昏鴉,天涯任我聚。」
懷川跨坐在馬背上策馬奔馳,離開淳安幾里路了,心裡還不停地念著這幾句詞。任之峻不愧是松江府的名才子,出口便成章,即使相逢不相識,那短暫的交會,也有這發自肺腑之語。
天涯任我聚?
恐怕比登天還難了!同登舉人,任公子此番進京赴考,是平步青雲,他夏懷川,則因父親獲罪,剛被取消舉人資格,又隨時有官兵追捕之險,前途望去,似一片踩不完的泥濘。
說來不信,一個月前,他還是才剛披紅掛綠的及第生,如今卻已成戴著草笠,又胡碴亂長的天涯浪客。
秋風蕭瑟,秋雨淒冷,那枯黃的柳枝和皮落的白楊,一程程地目送著他焦慮的身影,垂憐地擺動著。
邊塞迢遙,消息阻隔,有的只是父親煽動民亂的說法,但怎麼可能呢?這多半又是嚴嵩胡亂編造罪名的結果吧?
僅僅是一年前,他奉父親之命回紹興老家讀書準備考試,誰知才一離家,變故就發生了。他已不知問了自己多少次,如果他沒有回原籍,留在父母身邊打點,是否就能預防奸惡小人的陷害?
自責沒用、著急也沒用,此刻,他只能快馬加鞭地拚命趕去一探究竟,也許還來得及……
塵泥飛濺,他渾身微濕的來到長江渡口。
太陽已落到山頭後,浩浩江面,除了少數漁舟外,己沒有渡船。他大聲叫喊,又使勁揮手,但因為模樣太過落魄,竟沒有人理會他。
懷川開始後悔自己的多事,方才在涼安境內,他真不該耗時去助任之峻一臂之力,因而誤了船時。
可當他聽到嚴嵩的孫女兒在外作威作福時,一股憤怒便由心中湧上來,不平之氣又發作了。若非怕小不忍則亂大謀,他還會給那群惡人來些更嚴萬的懲罰呢!
這回父親下獄,嚴家不就是他最恨的罪魁禍首嗎?
哼!真可惡透頂,連搭個船也要被嚴家人耽誤!
懷川正想放棄時,就見一艘有篷的大船慢慢地劃近。嘿!老天真是有眼,這算不算個吉兆呢?
船泊岸時,他立刻發現不對,那划船者的樣子,不似一般漁家人,反倒像是官家子弟的小廝。他警覺地往後退幾步,手緊握著流空劍的牛首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