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太自不量力,屢次想收服「順風耳」失敗,反成了他的「夫人」。天妃娘娘,燕姝愚昧無能,意志不堅,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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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午後就已燃起數堆,鐵片口琴不時嘹響,孩子們早在那兒嬉耍跳舞,唱著嗚嗚的歌曲。
燕姝和大員的新娘們坐在大竹屋內,她身上仍穿著倭女服,只在頸間戴著小金絲籠,瑪瑙、珍珠、金鎖片……林林總總,垂絡沉重。發盤高,綰著簪環和翠羽。
自昨夜「定情」一事,她內心始終無法平復,沉靜的能力再也找不回,她不甘這樣糊里糊塗的嫁掉。
竹屋內,王伯巖和兄弟們大嚼大喝,滿臉喜悅,已無原先的憤怒,到處說「當遲風的大舅子,他認栽了」。
燕姝的雙手扭絞著,就在方纔,她到溪邊,伯巖大哥乘機塞給她一塊破布,上面有青染汁寫的字——
伺機而動,降俞家軍。
草促成書,燕姝懂了。唯有投降,才能解他們的困。大哥會在一夕間改變主意,必定也是為她的幸福著想。
地下已放了許多食物,有鹿肉、豬肉脯,甘薯、薏仁、椰子、甘蔗,和充滿怪味的百草膏,當然,還少不了大量的酒。
她看著太陽逐漸西移,染紅竹林,鳥如翦影,在雲霞裡飛翔。忽然,遲風出現在她面前,人蹲著。
他穿著鹿皮的短衫和短裙,露出矯健的腿和膀臂,頭髮插上羽毛,胸前掛著貝殼齒骨,臉上畫著線條,完全是大員勇士的模樣,比平日更蠻悍危險。
「今晚的儀式只是暫時,我還會在平戶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他若無其事的說:「你絕對不會有委屈的。」
燕姝垂下睫毛,她絕不能露出破綻,要不卑不亢。她說:「漢家婚禮呢?我希望能由浦口故鄉風光出嫁,你能做到嗎?」 遲風的臉色明顯的有些難看,「除了大明土地,你要在哪兒行婚禮都可以。」
她低下頭,半晌無言。
他拿出一塊竹片說:「我今天很高興,想著就做了一首詩。你知道,我不是做詩的人,不過是抄李白的,再胡謅一下。」
竹片上有四行墨字,果真是仿李白那首洞庭詩,很生澀,且沒押韻格律——
無煙遙望滄浪分,水盡南天風與燕,日落平沙秋色遠,覓得仙姝雲海間。
「怎麼樣?這可能是我這一生唯一做的詩。」他以討好的口吻說:「靈感是來自『風與燕』,我以後要刻個匾在我們的家,而這雲海間的仙姝,就是你。」
不!不許掉淚或動心。燕姝鎮靜地說:「沒想到你的字寫得那麼好。」
「因為我親生父親的字極佳,絕不輸給進士秀才。」遲風說:「我四歲時,他就教我練字,一絲不苟。我對他很多記憶都淡忘,但一直記得要寫一手好字,至少比較像是李家的兒子。」
她不能再聽了,怕會心軟。燕姝說:「我此刻仍是不想嫁給你的。」
「我只想問,昨夜你在我懷裡,唇在我唇下,心裡是不是喜歡我呢?」他問。
燕姝臉頰通紅,老羞成怒地說:「你……只要是你李遲風要的東西,你就非要得到,是不是?」
「沒錯。」他收斂目光說。
「如果得不到呢?」她冷冷的問。
「我就搶就騙,不擇手段。」他說。
「如果搶不到、騙不到呢?」她又問。
遲風愣住了,久久才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我搶騙不到的東西。」
「你總是如此自私,只顧自己的利益嗎?」她咬牙說。
「是的。」他定定的看著她,「我在大海上,茫茫無邊,有時連方向都搞不清楚,唯一不迷失的方法,就是以自己為中心,滿足自己,這是最強而有力的生存之道。」
好個狂妄驕橫的人!但她王燕姝也不是遵守三從四德的人,她也以自己為中心,絕不吃他那一套!
婚禮開始時,很多男人其實己喝得半醉,大員頭目和巫士喃喃行儀的聲音根本聽不真切。最熱鬧的是新郎背著新娘,狂跳著舞,又一次一次跨過火堆。遲風玩瘋了,燕姝難免感染到他的情緒,有幾回都忍不住笑出來。
他寬闊的背,一直都很穩固,沒讓她跌落過。
太陽下山時,灌酒就開始,王伯巖妹夫長、妹夫短的叫著,並猛在遲風竹筒加酒,喝得眾人陪著東倒西歪,大家差不多都忘記新娘了。
燕姝一直盡量靠竹林邊緣坐。
終於,時候到了,王伯巖走過來說:「走!必須在天黑前到鹿仔港外。」
一陣狂風吹過,兄妹倆刻不容緩,前後跑出大員社的地盤。
山路迂迴,燕姝數不清有多少路,但風聲嘯嘯,速度已是極限,心都快跳出來了,而她老覺得狼在身後,利爪已觸及她的恐懼,巨大的樹及闊葉都似敵人。
海灣已在望,泊著幾條大大小小的船。路上陡石多,他們到岸邊,因為緊張,都是滑滾來的,燕姝的手上甚至多了好幾條刮痕。
王伯巖挑了一條小船,以便於划舟。他取出一塊大白布,上頭用粗炭寫著一個大大的「降」字。
「你端著高高舉起,我來划槳!」他說。
天色尚未暗,灣面上泱泱地泛著夕光,海天處隱隱棲著幾艘大船,旗幟飛揚,那正是他們的目標。穿過這浩淼的水,她就可以避開遲風,真正安全了。
燕姝舉著白布,迎著風,鷗鳥低飛,渙渙槳聲在靜寂中特別大而驚心,前後、前後、前後……
突然,劃破水流的揚聲叫喚傳來,「燕姝,回來——」
她猛地回頭,見鹿仔港的沙岸上佈滿綽綽人影,當然包括不斷喚她的遲風。
「別理他們,繼續走!」王伯巖更卯盡全力。
天呀!他並沒有醉那麼厲害,但要找燕姝時,一切已太晚。遲風在幾條船上踩來踩去的,竟毫無主意了。
燕姝的小舟就快出海灣了,往前追必遭俞家軍的襲擊,可難道他真要眼睜睜的再一次見她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