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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銀花約十七、八歲,梳著雙飛燕的松髻,身穿窄腰的扣身衫,那眉眼竟有幾分像茉兒。

  不!其實並非真的像,銀花哪有茉兒的清麗和貴氣呢?只是,這近半年來,每當看到年輕女孩,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神秘來去的茉兒。

  他滿二十三歲了,幼時曾與徐家表妹訂婚,但表妹命薄,十四歲便病亡,他拈香拜過,卻沒有印象。

  以後,父親也替他積極物色過,但大哥娶妻、祖母過世、考鄉試,一件又一件的接踵而來,竟讓他無暇論親,最後,想說乾脆等他取得功名後,再一起辦妥。

  子峻並不心急,還覺得沒有妻室才能了無牽掛地四處遊歷,而身在江南,與朋友交往,難免會與名妓唱和,那是流行的附庸風雅,尤其他有才子之名,想當他的紅粉知己,藉機提高身價的花魁倒也不少。

  但他不喜歡這種無謂的牽扯,常走得瀟灑,令人怨他無情。直到遇見茉兒,經過半日的相處,他才明白,一個人可以在自己的心版上印得如此深,彷彿她一直就存在在他的生命裡,即使是詩詞也寫不出這種無以名狀的感受。

  她很在乎他中狀元與否的事,有沒有可能她會出現在北京城呢?

  喝完一壺酒,子峻付錢要離去,任良突然匆匆走進店裡來說:「少爺,總算找到你了,舅老爺那兒有請呢!」

  舅老爺就是徐階,他入閣干預機務已經多年,因擅寫青詞,頗得皇上喜愛。不過,內閣中有個嚴嵩,徐階位在他下面,每日都得小心翼翼的唯諾附從,深怕有個得罪會腦袋不保。

  但子峻也明白,徐階是深藏不露,假如扳不倒嚴嵩,也會耐心地等到他死。

  徐階是這次會考的主監官,前幾日,子峻才以門生的名義拜見,今日急匆匆的找他,又為何事?

  子峻不敢耽誤,直接到徐府。總管在門口就迎著他來到大廳,發現父親竟也在座時,他的內心立刻蒙上一層陰影。是不是他試卷中痛斥時下弊病的用詞太直,所以出了問題?

  他向兩位長輩問過安,便恭謹地站在一旁。

  徐階開口說:「今天叫你來,實在是發生一件事,恐怕要叫你委屈一下了。」

  「什麼事?是我的卷子惹禍了嗎?」子峻憂心的問。

  「不!你的卷子好極了,詩賦議論都是上乘,彌封閱卷時,大家都嘖嘖稱奇。一開封,竟是你!真不愧是我的外甥,光耀了松江府,也給足了我面子。」徐階頓一下又說:「問題是,我們就怕你寫得太好了。」

  「怎麼說?」子峻完全不懂,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徐階語氣沉重地說:「今天嚴間老忽然臨駕禮部,要求觀閱試卷,並問有哪個士子是特別出類拔萃的,說他的小孫女已到當嫁的年齡,想招今科狀元為女婿。」

  嚴家小孫女?子峻立刻想到淳化驛站中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哪個狀元娶到她,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嚴合老上回對會試親自關注,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他是為大孫女擇婿,偏巧試卷最好的三位士子都有妻小,可他卻為一己之私,硬把排名中等的袁應樞舉拔到前三名,弄個探花,很多人不服,但也敢怒不敢言。」任傳周進一步解釋。

  「這不是枉法循私、公然舞弊嗎?」子峻略有聽聞這事,士林之人都很瞧不起袁應樞,但由長輩嘴裡親口說出內情,這還是第一次。「皇上怎麼會允許他這樣違法亂紀呢?」

  「皇上自深居西苑以來,殿試已成為一個形式,只要嚴合老插手,他點誰就是誰,皇上都不管。」徐階搖搖頭說:「此時已無關文章的好壞了。」

  子峻把話聽進心裡,琢磨一遍才說:「舅舅的意思,是要我心裡有數,這一科我是沒機會中狀元了?」

  「不!」徐階很快地回答,「我就是怕你太出風頭,反而中了狀元。」

  子峻有些糊塗了,他看了舅舅,又看看父親。

  「我一明白嚴間老的意思,就故意撒下你的試卷,所以!他挑了三個,還沒看到你的。」徐階停下來喝口茶。

  「但殿試就藏不住了。」任傳周接著說:「到時,他若點你為狀元,你就注定要當嚴府的女婿了,因此……你舅舅和我商量,請你殿試時出五分實力就好,書法別太引人注目,在嚴家的勢力下,你有個二、三甲的庶吉士就夠了。」

  子峻愣住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從四歲啟蒙,努力讀書,熟背一切經史子集,勤練詩詞八股、無數篇的策論、數不清的五言八韻,夜以繼日的,二十年來,為的不就是這最後的一試嗎?

  如今,他們卻叫他把這畢生奮鬥一半都付諸流水?

  欽點一甲,名揚海外,是所有士子的夢想,直入翰林院,內可登內閣,外可為封疆大臣,如鵬鳥般一飛沖天。

  二、三甲庶吉的待遇就差一些,光環也明顯的縮小了許多。

  他怎能甘願就此放棄呢?這是污辱人的不戰而降呀!

  「不!我不同意,那是懦夫的行為。」子峻義正辭嚴的說:「我中了狀元,偏不娶他孫女兒,他又能如何?」

  「就是因為他能『如何』,我們才擔心呀!」任傳周語重心長的說:「嚴家殘害忠良,手段之毒辣,你都親眼見過的。」

  「你仔細想想,你願意娶嚴家的女兒,成為奸臣一黨,讓人不齒唾罵嗎?」徐階問道。

  「當然不!」子峻咬著牙說。

  「再想遠一點,嚴家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嚴嵩一死,嚴家必倒,到時,成為過街老鼠,身為女婿的任家極有可能會被牽連,甚至同罪下獄,那不就太冤枉了嗎?」徐階說。

  「子峻,你舅舅考慮的事,並非杞人憂天。」任傳周憂心的說:「我們還是避開嚴家這淌渾水比較安心。」

  「至於功名,將來有得是,即使是庶吉士,若表現優秀,想入翰林及內閣,仍有機會;再說,有我這個舅舅在,總不會委屈你太久的。總之,事情要往長遠大局著想,而不是爭眼前的一時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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