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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對挽不回的事,只有盡力彌補。任傳周說:「你和茉兒夫妻一場,如今嚴家人丁散亡,你迎回來也是應當,她好歹入過任家門,也拜過任家祖先。」

  徐氏想的不只這些,又接著說:「我同意你的作法,但為娘的也有一個請求。」

  子峻覺得有些訝異,「娘,請說。」

  「我希望在你辦完茉兒的事後,也能考慮一下自己的親事。」徐氏見兒子臉色一變,忙又說:「都三年了,你也二十八了,又是皇上侍讀,再沒一個妻子,怎麼說得過去?上回你舅舅還在訓我,說不讓你齊家,又如何能治國平天下呢?」

  「是呀!我也被人問了許多次,說你什麼時候再娶。」任傳周點頭附議,「前一回,高侍郎還提到他的大女兒幼梅與子峻無緣,真是可惜,但現在他的小女兒幼蘭亦到了及笄之齡,他一心還想要子峻做他的女婿呢!」

  「爹,娘,有茉兒在我的心上,我此刻還無法想續娶的事,你們就別費心了。」子峻靜靜的回答。

  「有茉兒在心上又如何?這不妨礙你娶妻呀!」徐氏說:「你總要有個女人替你理家打點、生兒育女吧?」

  「我不需要。」子峻想都沒想的回答。

  「不需要?老天,你以為你在當和尚嗎?」子峰受不了弟弟的漠然,出口就說。

  復秋忙拉丈夫一把,提醒他的失言。

  「和尚」兩個字刺激了任傳周,他聲音稍大地說:「胡鬧!我們任家絕對沒有當和尚的事!一個堂堂六尺之軀的男人,為個女人牽腸掛肚的,我絕不允許。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說高家這門親,今年秋天就完婚。」

  徐氏怕事情會鬧僵,急忙安撫丈夫,又對子峻說:「我們做父母的不是要逼你,一切都為你好呀!也不一定要高家幼蘭……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們盡力去找,這一回沒有人情壓力,完全能讓你滿意,但……但你千萬不要說不娶……」

  「娘,你真要我娶嗎?那麼,你能不能再讓茉兒活過來呢?」他一說完,就在每個人臉上找答案,卻都是錯愕和無奈。

  在一室的寂靜中,子峻離開了大廳。

  在快速地走到月洞門時,復秋趕了上來說:「子峻,我們都很想念茉兒……」

  「可不是嘛!在滿屋子還有著茉兒的影子時,我怎能娶別的女人呢?」子峻停了一會兒,然後大跨步走回到房內。

  不必看,他一定又是去望著茉兒的畫像,癡念那首「天步曲」了。唉!又有誰能還他一個茉兒呢?

  六月袁州,夏蟬嘶嗚。遙遠的湖水依舊瀲灩,一片連坡的竹林依舊鬱鬱蒼蒼,似乎不管人世的變化,兀自挺立著。

  嚴家墓園荒草蔓蔓,已沒以前的氣勢,甚至人未全散,就有被挖掘的跡象。

  嚴鵑的墓是個小墳,盛時孤獨,衰時亦孤獨,就是沒有人理睬。

  「茉兒,我來帶你回家了。」子峻焚香跪拜說。

  一旁還有郭諫臣、任良和一些道士、墓工。

  挖墳由清晨開始,因墓淺,所以不到中午,就看見那口薄薄的棺木。

  「看來,尊夫人埋得很草率,以嚴家當時的財力,實在不該如此。」一位墓工說。

  這麼一說,子峻又覺辛酸起來,但他已學會不流淚。

  棺木被抬到地面上,道士揚鈴作法,並祈天地神靈,做運棺到松江的準備及儀式。

  在過程中,幾個墓工在一邊低聲說話著,不時往棺木望,瞼上的表情都很怪異。

  任良注意到了,忙過去聽,一會兒回到子峻這裡說:「公子,那些墓工說,依他們多年的經驗,這棺木的重量和感覺,不像裡面有東西的樣子,他們說……那是空的!」

  「空的?怎麼可能?」郭諫臣訝異的說。

  子峻的第一個反應是,近三年了,會不會有人移動了茉兒,但究竟是誰呢?

  「要不要開棺?我另外有開棺驗屍的法器和儀式。」道士說道:「不過,你們要準備好,萬一屍體仍在,會很不好看。」

  「但不看行嗎?」墓工說:「如果千里迢迢抬的是一副空棺,不是更荒唐嗎?」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子峻,等他作最後的決定。

  子峻不怕見茉兒半朽的枯骨,只是怕自己會承受不住那椎心之痛,但他總要證實茉兒的下落,別到黃泉都找不到她吧?他好半晌才下定決心說:「開棺。」

  接下來便是敲擊及撬釘的聲音,在棺蓋掀起的那一瞬間,子峻直覺地閉上眼睛,四周則響起驚呼聲。

  「竟然是空的?我清理祭拜了這麼久的墓,竟是空的?」郭諫臣覺得不可思議。

  子峻睜開眼,只見棺木裡沒屍沒骨,連塊布都找不到,只有一些疑似鼠類留下的寄穴痕跡。

  墓工們用力聞一聞那味道說:「有奇怪的腥味,表示狐狸曾經住過。」

  任良一聽,忍不住嚷嚷道:「哇!少奶奶有可能變成狐仙了!」

  「別胡說!」子峻斥責,再以沉重之心問道士,「這位道長,你有什麼看法?」

  「嗯!這也是我做法事以來,多年少見的奇事。」道士說:「人狐不同道,成為狐仙的可能性不大,另有兩種可能,一是這棺木根本沒埋人,二是埋了之後又被移走。」

  子峻腦袋一轉,「意思是,這棺裡人有可能還活著?」

  「子峻,你可別抱太大的希望,記得當年那樵夫說的話嗎?是他親眼見嫂夫人入斂下葬的。」郭諫臣害怕子峻會再經歷一次夢碎,忙提醒他,「我看,多半是嚴家人遷墳了。」

  「會遷去哪裡呢?」子峻努力壓抑著心中燃起的希望,「嚴家人都不在了,我要從何找起呢?」

  「嚴老相國還在的。」道士說:「我見過他幾回,偶爾在廟裡或墓捨受人接濟,不過,居無定所就對了。」

  可悲可歎,抄家之兒女,真個亦無葬生之地嗎?

  太陽西沉,淒艷在江面,只是無言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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