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邊工作三個月了,起初這群老外瞧不起他這個瘦弱的東方人,因為他們全都是孔武有力身形壯碩的大老粗,體型是一般人的兩倍,相較之下,他精健的身材在他們眼中的確像是病貓子,能力也比不上經年累月在木頭堆中打滾的老手們,在經過他們一番毫不留情的磨練,不過半個月,他的工作量幾乎和他們一樣了,現在也沒有人敢再嘲弄恥笑他是個瘦弱不經風的東方人。
但他仍是沉默的做著沉重的工作,很少與人打交道,就如同那群大老粗也不會無聊的來打探他的身家過往,他像個被下放的犯人,在這圈子中即使低調沉默,大夥卻很難忽略他的存在。
兩輛吉普車開上山,眾人意外的看見大老闆和管理人在這時刻出現,車上還跳下一名粉嫩嬌柔的東方女子,兩條白皙的粉臂上還裹著繃帶,無人不納悶這群人出現的目的。
工頭趨前詢問,聽了後,伸手遙指大概方位。
「老闆,放小姐自己一個人,這樣好嗎?」伊家保鏢在主子身邊低聲問。
「沒關係,她總得學著成長,我不可能一輩子陪在她身邊的。」伊坤義望著女兒纖柔的背影遠去道。
「你真放心讓她一個人?」壯碩的外國男子笑問,他是這間鋸木場的老闆。
伊坤義面對老友的調侃沒有答腔,只是轉頭吩咐手下將他事先準備的頂級酒藏拿出來。
「65年份的紅酒?」胖老外看見他帶來的禮物笑開懷,「還是你上道啊,我的好友。」
伊坤義撇撇嘴,「下次要你親自到台灣來喝喜酒了。」
「走、走,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品嚐這好東西。」胖男子豪爽的拍拍他的肩,哥兒倆般的吆喝著。
引擎呼呼發動,吉普車低吼著揚長而去,一群人像來時那般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伊瑞荷穿過正賣力搬運木頭的工人們,口哨聲此起彼落,戲謔的調侃聲衝著那個像是不慎闖入森林裡的美人而來。
她只能露出靦腆的笑容回應,輕聲詢問,終於在幾名大老粗七嘴八舌的指引下,看見她朝思暮想的人。
第一眼她發現他曬黑了,頭髮長了,肌肉似乎也更加結實,變得又黑又壯,薄薄一層汗水遍佈在他的肌膚上,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不同於以往爾雅斯文的模樣,此刻的他像是古代危險的海盜般,有種狂野的氣質。
楊旭海察覺一道異樣的視線,抬起頭看見她就站在不遠處,沐浴在陽光下,美麗得像是平空出現的幻影,但她身上的繃帶卻是如此真實。
在他還怔愣著時,她已經朝他奔來,用力抱住了他。
「楊大哥……」她的思念傾洩而出,「我好想你……」她在他懷中低語。
他幾乎反應不過來,還未回神,就看見那群老大哥狂吹口哨怪叫的畫面。
楊旭海斂了斂臉上神色,拿下耳塞,果然聽見高高低低的狼嚎聲,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森林更深處走去,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
風吹著,他在幽靜的林裡終於停下,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轉身看她。
「楊……」她微張開嘴,但他阻止了她的發言。
「讓我好好看看你。」他將她左瞧右看,她復原得很好,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蒼白而渾身是傷,緊閉著雙眼失去意識,醫護人員努力的搶救她,而他被隨後趕來醫院的伊坤義給趕出病房,弟兄們架著他,將他押送至俄勒岡州的木材場,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捧著她的臉,他睽違許久的貪看著,努力要證明她完好無缺的站在他面前,仍是活生生的,富有朝氣的,不是死氣沉沉的。
伊瑞荷撲進他懷中,似乎要用力抱著他才能確定他是真實的存在。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她訴不盡苦澀的思念,或許永遠偎在他懷中才能讓她心安。
他擁抱的手遲疑了下,情感終究是戰勝了理智,他再也無法壓抑的緊緊回抱她。
「我也是,我每天都想見你,擔心你是否平安,是否復原了……」他沙啞的低語,這三個月來,他的日子並不好過。
「爸爸太過分了。」她心疼他的受累。
他微僵,像想到什麼似的,拉下她的手臂,微微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怎麼……」她感覺到他的壓抑與冷淡,心慌且不解。
「這兒不是小姐該來的地方。」
她一震,聽見他疏離的稱謂,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不安到極點。
「我是來找你的啊,我要你和我回去。」
「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守護你。」
「你若沒有,還有誰可以?」她想接近他,但他卻避開了。
「那我就守護你直到出嫁為止。」他逼自己開口。
伊瑞荷搖晃了下,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她顫抖著唇,難以置信的仰頭瞅視他。
「你……你不要我了?」
他痛苦的撇開視線,「我要不起。」
「為什麼要這樣說?」她猛搖頭,「我愛你啊……」
「阿傑死了,曾經幫助過我們的麥道爾夫婦也死了,你若繼續和我在一起,類似的情況就會不斷上演,你真的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嗎?」他不得不殘忍的提醒她無情的現實。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她的聲音呆板,故作堅強的表面下正隱忍著所有情緒,「如果和你在一起就得承受這些,我會試著去面對它……」
淚水控制不住的滑落臉龐,她嗚咽著反手抹去,想起善良的麥道爾夫婦和總是帶著一臉靦腆笑容的阿傑,她就不禁悲從中來,滿心的愧疚與罪惡戚啃噬著她。
「我知道我得試著去習慣這些事,可是現在……可不可以讓我哭一會兒……只是一會兒……」她抽泣著,努力想克制這份悲傷。
楊旭海心疼的望著她,忍不住拉起身上T恤替她抹去淚水。
「別忍了,想哭就哭吧。」
他溫柔的勸語有如特赦一般,她再也忍不住的撲進他懷中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