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桔梗顯得有些驚訝。「怎麼會走了……」
他咬著牙,良心像是被蟲啃囓著,愧疚感排山倒海而來,但講出去的話卻怎麼也收不回來。
「是,聽說……聽說他們往江南去了。」
她更詫異了。「怎麼從來沒聽大舅說過這事。」
「可能……可能他們為了某種原因去了某個地方,才會斷了音訊……也或者是妳恰好錯過了他捎來的消息。」他有些忐忑地繼續編織理由。
「是嗎?」
謊言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有罪,罪在欺騙她的信任。
她沒再多說什麼,沒有他想像中的震驚不信,也沒多問些什麼,她甚至顯得很平靜。
這晚,兩人草草地吃了幾口飯後,就上床睡了。照例,她睡在內屋,而他守在外廳,他枕著雙臂,失神地看著茅草房頂,不知過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祥子被屋外的雞啼聲給吵醒了,他起身到屋外洗了把臉,這才注意到窄小的房屋裡沒有其它的聲響。
「桔梗?」他試探地輕喚著。
響應他的是一室的靜默,他的心陡地狂跳了起來。
衝進屋內裡裡外外翻找了一趟,都沒有瞧見她的身影,被褥已折疊整齊,床上也已經沒有餘溫。
屋裡屋外轉了好幾趟,確定真的沒看見她的身影,祥子立刻飛快地跑去找王老爹。
「老爹,你們……你們有沒有看到桔梗?」他快急瘋了。
老夫妻被他的急迫給嚇了一跳。「好像……好像一早看到那姑娘出去了。」
她出去了?
馬匹也不見了,他頹然地靠著牆滑坐了下來。
昨兒個在城裡見到的告示更像塊沉重的巨石般壓迫著他,她是不是去投靠她的大舅了?不再餐風露宿、不再浪跡天涯,她走了,就要遠遠地離開他的生命。
他雙手掩面,饒是鐵錚錚的漢子也下免痛不欲生。
她的身體才剛好,需要好好的休養。她是小姐,是天,而他是奴才,是地,他在妄想些什麼,癩蝦蟆還妄想吃天鵝肉嗎?
淒淒惶惶的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看到桌上她為他備好的一碗清粥和幾碟小菜,又發現她的衣物、行李都還在,他才強捺住倉皇不安的心。或許,她只是出去一下子,只是一下子而已,等會兒就會回來了。
從早晨一直到晌午,他就呆坐在門前,翹首望著前方婉蜒的黃土小路。她就是從這裡離開的,會不會也從這裡回來?
晌午過後,日影又漸漸地西移了,天空漸漸染上了夕陽絢麗的色彩。
他不吃、不喝、不動,只是呆呆地看著,感受著心裡宛如被刨了一個大洞,空空蕩蕩地不著邊際,汩汩地淌著血,他就像個踏進棺材一半的人,只剩下一口氣懸著。
季祥啊季祥,你在妄想什麼?想她還會回來?想她不去過大小姐的生活,反而跟你這個粗人闖蕩天涯?你以為那玉人兒似的千金小姐會……會紆尊降貴地跟了你?你別癡人說夢了!
天邊倦鳥歸巢了,火紅的夕陽漸漸沉入西山,天邊只剩幾抹餘暉照著這空曠的大地,像卸了妝的婦人,只剩下黯淡的倦意。
一陣達達的馬蹄聲從遠方漸漸傳來,這聲音振奮了他,像一股清泉注入了乾涸的枯塘,讓他找到了一線希望。蹄聲越來越近,馬背上窈窕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從落日的方向朝他走來,髮梢、背上、肩上仍有燦爛的金光妝點著。
咚!咚!咚!他的心重新開始跳動了。
當馬兒走到他的眼前,那熟悉的人兒也映入眼簾,細長如柳的黛眉、一雙晶光燦爛的水眸,玫瑰色澤的柔軟唇瓣微微揚起,正對著他盈盈一笑。桔梗翻身下馬後,從馬鞍上的袋子裡拿出東西來。
「這幾天下來,我們也沒吃到什麼好東西,所以,我去城鎮裡買了些牛肉和燒鴨,還給你打了兩斤酒,你等會兒可別喝多了。」柔柔軟軟的嗓音在他跟前響起。
他想動,他想笑,他想站起來,他想開口說話,但身體卻僵硬得像石頭,自己都奇怪為什麼他連動也動不了。
「今早,我看你睡得沉,就沒有吵你,自己去城裡走了一天,買了不少的東西。你說的對,這裡南方來的東西貴得嚇人,要是咱們沒丟了那車貨,可以賺上一大筆呢!」
「咱們」,她說的是「咱們」!
她奇怪地看著祥子仍僵坐在屋前石階上,渴望、焦灼、難以置信、激動等各種情緒交織在臉上,霎時間,他臉上的淒惶讓她軟了心。
「怎麼了?」她柔聲問道。
「妳……妳沒走?」他終於艱難地吐出今天的第三句話,聲音粗嗄沙啞。
「我不是說了嗎?我到城裡去了一趟。」
「妳……妳又回來了。」他兀自喃喃地道。
桔梗眨了眨眼。「當然,我不該回來嗎?」
「不是……不是……哎,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他越急,舌頭就越像打了結,又高興又激動地難以成句。
「傻瓜!」她的聲音又柔了幾分。「快幫我把東西搬進屋裡吧!」
他能笑了,能動了,看到她,他像重新活了過來,力氣也回復了。祥子咧開笑臉,幫她卸下馬背上的貨物,桔梗採購了不少路上所需的食物和衣物,他們身上的東西在遇到那群土匪後,幾乎全被洗劫一空,身上除了典當了她玉鐲換來的五百兩銀子外,再沒有其它東西了。
「你什麼都沒吃?」她詫異地問。只見一桌的清粥小菜,仍保持著她出門時的樣子。
他這才想起,一整天他就坐在門口,連動都沒有動過。「我……忘了。」
她有些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纖麗的身影忙著將食物重新熱過、擺好。
他的視線緊緊跟隨著她。「妳怎麼去了那麼久?」
「昨晚睡不著,今早天還沒亮就出門了,本以為晌午就能回來,誰知我迷路了,該走南城門回來的,卻走去了北城門,多繞了不少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