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過刺客的圍殺,跳過心懸皇帝安危的憂懼,記憶停在初初相對的那眼、她含情扶住他受傷的身軀探問時的急切、她親手奉上香茗時的溫柔、還有他告辭時水眸深處裡說不出的千萬挽留,這些都在他十七年來平滑如鏡的心湖上掀起波瀾,再也靜不下來。
於是,他一閉起眼,一入夢,那娉婷的花顏,那銀鈴般的嬌笑,便在夢中與他捉迷藏。才冒出,又消失,短暫如雨後的彩虹,美得令他心醉,也心碎。
夜復一夜,日復一日,他交替感受著甜蜜的心醉,以及灼痛的心碎,剛強的意志逐漸在崩解。花朝知道不能繼續下去了,再下去,他會發瘋!
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要就可以不想要,想要就能要到,就像趙千慧……
她的形影是頑固的蛛網,打散了又重新結起,不斷地擴建地盤,將他整顆心都佔據,讓他再提不起勁做任何事,除了想她!
可真的不能繼續下去了!
不能讓只能屬於夜裡的渴望侵奪到白日,不能讓她的影子佔住所有的思緒,更不能讓對她的渴望隨著每一次的夜夢而快速累積,像一把多情的小刀在無法得到滿足的心底劃下一道一道的傷痕,連白晝時也想著她。
真的不能再想她了!
但當這意念浮現他腦中,心為何會疼得厲害?
難道連不想她,也會難受嗎?
花朝邑郁地往前走,儘管四周繁花似錦,曼妙的春光與花色他卻視而不見,只是一直往前……
突然,心像被什麼震動了。
他眼中的茫然倏地一散,因沉淪在自己的思緒裡而封閉的感覺全都重新開放了。豎起的耳朵在原本以為是寂寥無聲的空間裡捕捉到許多的騷動,有微風拂過花葉的聲音,有啁啾吵鬧的鳥鳴,還有遠處兵器交鋒與衣袂飄動的聲音,更有著很女孩子氣的嬌笑、談話聲……
女孩子?
他注意傾聽,集中精神去分辨女子聲音的部分,心跳加快了起來,腳步不自禁地被那魂縈夢繫的音韻給牽引,幾乎足不沾塵地往前奔去。
不可能,她怎會在這裡?
可是……
那聲音分明屬於她,自已絕不會聽錯!
雖然只相處了極短暫的時間,她的音容笑貌無不深深刻鏤在心中,只會隨著時間越發地深刻,而不會模糊。
「師兄小心了!」
隨著這聲嬌斥傳進耳裡,花朝的視線也精準地捕捉到銘刻心底的倩影。
是她,真的是她!
一顆心都被喜悅給脹滿,花朝感覺到身體輕快得像要飛起來,眼光則貪婪地緊盯著隨著劍勢滿場飛舞的少女。
雖是一身官裝,趙千慧輕靈迅捷的攻勢一點都不受累贅的披帛、寬袖、曳地裙幅的限制,隨著皓腕翻轉,劍光水銀瀉地的攪向前去,招中有招,劍勢看似緩,實而迅捷如電,恰似花飛滿空無處所,教人不知劍招將落向何方,難以防備。
花朝貪看著她美妙的身影,無論是裙裾的微揚,羅袖的翻動,都如一幅幅美絕人間的圖畫勾引他收藏在記憶裡,所以當一陣叮叮噹噹劍劍相擊的聲響後,趙千慧如柳絮被狂風吹起往後飛去,他不禁緊張得一顆心提到喉嚨,身形急急忙忙地想往前奔去搶救。但幸好在他魯莽行事前,一陣銀鈴般的笑語伴隨著鼓掌聲響起,阻止了他。
「慧姊姊好厲害喔。大哥每次只要使出這招春水拍天涯,我多半都要棄劍投降,慧姊姊還能穩穩拿住劍,比人家強好多。」
「公主謬讚了,真正厲害的人是戴師兄。」趙千慧收起寶劍,輕喘著氣息微笑道,「我使楊花宛轉飛,是模仿楊花在風中無定向,讓敵手不確定劍勢的去向,戴師兄卻能一眼看出我劍中的虛實,還擊春水拍天涯。其實,若不是他暗留一手,只怕我亦要棄劍投降了。」
「是這樣嗎?」
朝陽公主葉續日狐疑地看向氣定神閒的戴玥,見他臉不紅氣不喘,不像是剛與人動手的模樣,反觀趙千慧,兩頓泛起因這番比試而生起的桃暈,額上浮著薄汗,氣息略略混亂,不由得信了幾分。
「趙師妹大客氣了。若不是你我師出同門,為兄又癡長了你幾歲,比你多些與人動手的經驗,你這招楊花宛轉飛,為兄恐怕招架不住。」戴玥難得謙遜了起來。
「師兄不要為小妹留面子了,小妹自知功力不及師兄,以後還請師兄多指點。」
「有機會的話,為兄也想跟師妹多切磋。」
「那是小妹的榮幸。」
「也是為……」
「喂,你們不要再為兄、小妹的說個沒完好不好?」葉續日聽不慣義兄的咬文嚼字,不客氣地翻著白眼瞪向戴玥,「大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文謅謅、有禮貌了?還為兄哩!你就沒對我自稱過什麼為兄的!」
「續日妹妹生氣了?為兄哪裡惹到你了?」戴玥故意道。
「唔,拜託你別這麼講話,你小妹我還想讓剛才在太皇太后那裡享用的養顏美容午膳多在胃裡停留一段時間哩。」
「咦,這下又是誰不想讓人胃裡的午膳多停留些時間哩?」戴玥促狹道。
「喂!」葉續日聽出他話裡的嘲弄,氣鼓了頰,「慧姊姊小妹小妹的說,你都不想吐,怎麼我一講,你就說這種討厭的話!」
「呵呵,我沒說你讓我想吐呀。」
「你……可惡!慧姊姊,你看我大哥啦,他……欺負我!」說不贏他,續日眼圈一紅,撲進千慧懷裡撒嬌。
千慧搖頭,拿這對愛鬥嘴的兄妹沒轍,當她準備開口安慰續日時,心緒忽然有所感應,眼光捕捉到一道正要離去的落寞身影。
「啊!」她輕呼出聲,是他。
「花兄既然來了,何以未打一聲招呼便要走?」戴玥疑惑地揚聲詢問。
原來在花朝乍到之時,與趙千慧切磋武藝的戴玥便察覺到,並從他的腳步聲及呼吸聲猜到是他。當然啦,趙千慧的輕呼更證實了他所聽無誤,才會對花朝在樹後站了半天不出聲,轉身便要走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