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明天見,」他拍拍記者的肩膀,「早點回去睡覺,等我看完你的報導,我再來評斷你的採訪做得好不好。」他輕蔑一哂,用眼神示意馬克走人。
「你們現在不承認也沒有用,因為還有更多記者守在醫院等著問你們之間的關係,我敢說,明天的新聞一定滿版都是三位的大名。」
那些話的確打進了宣秩耀的心,在抵達醫院前,他選擇保持緘默。
「你他媽的可不可以說句話?」馬克不耐煩的說著粗話。
「你不嫌我話多很吵?」
馬克沒想到會搬石頭砸到自己的腳,索性把氣出在方向盤上。
許久,宣秩耀問:「馬克,你說我們會怎麼樣?」
「什麼都不會怎麼樣!」他斷然說。
他淺笑,「馬克,你太獨斷了,而且也太樂觀了,我想,這件事情必定又是一場狂風暴雨,足夠讓我們吃不消的慘烈。」
「你想怎麼做?否認還是……」
他搖頭,「我也不知道,其實我並不那麼在意別人知道我的性向,我只擔心我父親會無法面對,他是那麼的傳統又那麼的對我寄予厚望,我不敢想像的是他的反應。」
醫院的停車場裡,馬克和緩著怒氣,一把抱住他,「不管如何,我都會支持你,包括面對你父親。」
宣秩耀佯裝平靜扯出一抹戲劇性的粲笑,「快進去吧,我敢說老公一定要把我給殺了,說不定以後他會禁止我們兩個半夜出去喝酒。」
他們都知道,這笑容底下隱忍了多少不安與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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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是一天,足足有兩個多星期,所有的媒體都在關注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恩怨情仇,各大版面都是冗長的後續報導,讓全台灣的民眾過足了窺探的八卦癮頭。
緘默沉寂多日,宣召打了一通電話,「馬上帶他回來,我要見你們兩個。」隨即掛上電話,讓嘟嘟聲把宣秩耀淹沒。
就是這通電話,讓宣秩耀在馬克的陪同下,忐忑不安的回到家,準備面對保守又固執的父親。
站在門前,他反覆練習著呼吸,看得一旁的馬克也跟著緊張起來。
「你好了沒?待會我要怎麼辦?說話、保持緘默,還是當自己不存在?」
「嗯……」腦子一片空白的宣秩耀突然想起,尹崇生第一次到家裡拜訪時鬧出的笑話,趕緊提醒,「總之,待會不管看到我父親手裡拿什麼東西,都別問是不是迷你油漆刷,只要把腰桿打直、正襟危坐即可。」
再一次的呼吸後,他閉上眼睛豁出去似的推開門,用著久違的語氣開口,「爸,我們回來了。」然後宿命的等著父親手中的掃把朝自己腦門上打來。
等了半晌,屋子裡空無一人,馬克與宣秩耀對看一眼,「確定你父親打電話叫我們回來?」
宣秩耀心一沉,飛快的在整個屋子裡來回的梭巡,卻始終不見父親的蹤影。
「不會發生意外吧?」他焦慮的嘀咕著。
就在兩人摸下著頭緒的時候,窗外一個男人唱著昆曲兒,愉悅的票戲而來,推開門,「唔,你到了啊!」
「爸,你去哪兒了?」宣秩耀趕緊起身恭敬問。
「去書坊買新的文房四寶跟幾刀宣紙,你瞧,我這會兒可找到好東西了。」宣召一反過去的嚴肅,開心的訴說他的驚喜。
他走進屋,仰頭看見僵站一旁的馬克,「原來是你,看來,我誤會雲驄了。3
「爸?」宣秩耀不解又心急。
宣召拎著新買的文房四寶回到客廳一旁的長桌,逐一的打開,耐心的磨起墨,約莫半小時後,他捻來一支毛筆沾取些墨汁,在下筆前說:「秩耀,我肚子餓了,還不去忙去。」
「喔,爸,我們馬上去準備。」宣秩耀用眼神催促著馬克。
兩人要跨入廚房之際,宣召喊,「喂,你叫啥?」
此話一出,兩人都戒慎的看向他。
「馬克。」
「叫馬克啊,」他沉吟半晌,「我說馬克,你會寫書法嗎?」
馬克搖搖頭,人高馬大的他此刻就像個待宰羔羊,沒法掌控些什麼。
「不會就過來練,一個人能掌控這剛中帶柔、柔中帶剛的筆觸,修為才是上等,會不會握筆?不會寫好歹要會握……」宣召老毛病又把了,又開始他的文以載道大講學。
宣秩耀站在一旁看得眼眶發熱,忽地,宣召抬起頭一喝,「發啥愣,不去拿鍋鏟就來練你的醜字,那字真是醜到極致了,說出去我老臉都不知道擺在哪裡,好像我打小沒教你練字似的。」
宣秩耀抓抓頭,笑著進廚房。
也不知道是姜蒜的嗆味惹紅他的眼還是怎麼著,他一邊炒著菜,感覺懸在眼中的淚都要奪眶而出。
待會他一定要好好擁抱父親一回,這是他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來不曾做過的一件事。
吃飯的時候,宣召還是那嚴肅的神態端坐兩人面前,宣秩耀與馬克則手足無措的不敢舉箸開動。
「幹麼,不會是要我餵你們兩個吧?」宣召口氣嚴峻的說。
「沒……」宣秩耀頂頂一旁的馬克,趕緊捧起碗。
「我說。」冷不防的,他又開口。
「是,父親。」宣秩耀僵住手中的動作。
「這樓子要怎麼收拾?」他問,「懸在那兒也不是辦法,總要有點魄力去處理。」
「爸,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只是老了,還沒癡呆,別以為我眼瞎耳盲,上次我到台北去小住就知道了,你也甭擺哭臉,紙包不住火,我是心裡有底的。」
「對不起,讓你擔心。」馬克突然用嚴謹的中文說。
宣召嚴肅的臉上突然有一抹微笑乍現,「他打小陪我票戲,總不扮小生就愛唱旦,披著被子權充水袖,雖然我怎麼用法西斯主義教育他,還是捻不去他骨子裡的女態,或許這真是與生俱來的,沒法改,我呢,也不奢望什麼,只要你們過得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