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喘一聲。「噢,我的天!看!」她拉出一頂像馬鞍那麼大,羽毛比舵鳥身上的還多的紅色天鵝絨。她拿著帽子像小孩檢查新玩具似地轉來轉去,然後將帽子戴上,後退一步揚起下巴並擺個姿勢。「如何?」過大的帽子直蓋到她的鼻子上,羽毛紛紛自帽簷垂落下來,她將羽毛吹開。「我想它是有些太大了。」
他未及加以控制──遑論考慮──之前,笑聲已自他口中逸出。他立刻全身僵硬地嚥下下一個笑聲。
她把帽子往後推,碧綠的眸子好奇地大睜。「那是什麼聲音?」
「啊?我什麼也沒聽到呀。」
「呃,我真的聽到了,像是艾歐那礁區的海豹的叫聲。」
他粗聲清清喉嚨,試著表現出合宜的嚴肅。「不可能。」
她摘下帽子把臉湊上前。「亞力那是個微笑嗎?」
「不會吧。」
「我認為你的眼睛在微笑。」
「公爵們是不用眼睛或其它部位微笑的。」
「為什麼?」
他轉開身子。
「你們為什麼不笑?」
「鄉野白癡邊走邊笑,公爵們可不。只有傻瓜才會發出笑聲。」他在自己的話中聽見他父親的冷酷,內心與外表都不禁一縮。
「我深信笑聲是一項禮物。」
「妳不想看看箱內還有些什麼嗎?」
「我想看到你微笑。」她低聲喃喃道。
「而我想結束這件無聊事好回屋裡去。」
「無聊事?」她突然安靜下來──太安靜了。她盯著那口皮箱,表情豐富的臉上所有的愉悅盡皆褪去。她咬著唇轉身背對他,雙肩往下垮,頭也垂了下去。「你去檢查那口箱子吧。」
他注視著她那隨著呼吸上下微微聳動的雙肩,不覺低頭找著他靴尖的小貓毛,自覺有若一個粗魯的蠢蛋似地站在那兒。
天殺的!他聽見她深深的歎息並選擇不予理會,但終究還是望向她低垂的頭,情不自禁地喚道!「小蘇格蘭?」
她將那雙充滿挫折的碧眸轉向他。他幾乎為她而微笑了──幾乎──但仍設法阻止了自己。經過感覺上彷彿她已將他生吞活剝的一分鐘後,他說道:「我來把皮箱搬到裡面讓妳仔細看看。」
「真的嗎?」她仰頭朝他露齒而笑。
他呼出一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屏著的氣。「妳確定妳解除了法術了嗎?」
「以我的靈魂為誓,絕沒有愛的咒語在你身上。」
她絲毫無欺的神色只更令他感到挫折。
「你想我們也能借幾本書嗎?」她指著皮箱旁一落塵封的書籍。
「可以,」他取下鉤上的斗篷穿上。「我搬皮箱時妳就先把要看的挑出來放在一邊。」
「還有浴盆?」
「什麼浴盆?」他轉過身,順著她指的方向看見了另一個角落裡塞滿乾草的錫浴盆。「還有浴盆。」他說著走過去扛起皮箱──這天殺的箱子八成有一噸重──走向門口,接著感覺一隻小手搭上他的手臂。他停下來吸口氣,暗自希望那只該死的皮箱不會掉下來。
喜兒仰望著他。「那個你也做得很好。」
「什麼?」
「搬東西。」她語帶驕傲地說道。在他臂膀上一拍後,她又跑回角落。
亞力站在那兒好半晌,渾身肌肉因皮箱的重量而繃得死緊。再吸口氣後,他奇跡般地找到額外的力氣,臉上表情絲毫未變地大步跨出門去,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東西搬進客棧裡。
X X X X X
「黝黑、危險的德瑞森公爵勒住他的大種馬,在霧濛濛的沼澤間尋找那吉普賽女孩的蹤跡,他瞥見一抹一閃而逝的紅,遂催促他的坐騎緩緩走過去。上帝為證,他一定要找到她,那好孩注定了會成為他的人!陰沉的霧靄正適合他的心情,因為她刺痛了他的自尊,而他將回報以帶她上他的床」
「噢,我的天。」喜兒猛然合上書並瞪著書名:卑劣的公爵。「我想我也需要這本。」她喃喃自語地將之疊上似乎愈來愈高的書堆,然後看那堆書一眼,全是些她從未聽說過的作者。接著她轉向被她丟在一旁的那疊──全是莎士比亞的作品,她姑媽一直禁止她讀他的劇本及其它作品,說他是個根本對蘇格蘭女巫一無所知的傲慢英格蘭佬。
喜兒一聳肩並走向錫浴盆,將裡頭的乾草倒掉後再把它拖到書的旁邊,再後退一步拍淨雙手。
亞力走回來看著較小的那疊書。「我看得出來妳喜歡莎士比亞。」他動手將另一疊放進浴盆。
「噢,不,那些是我不要的,另外一疊才是我要的。」
他蹙眉掃視那疊書的書背,拿起最上面那本。「湯姆瓊斯?我不以為然。」他把書丟到角落。
「但我看過了,那是個有關一個可憐的棄兒的故事。」
他沒睬她,逕自拿起另一本。「法籣德斯的情婦?」
「她母親在她出生前便因偷竊食物而身陷監牢,可憐的小東西,而她又被賣給吉普賽人。那是她最初的記憶。」這一本與剛才那本的下場相同。
他的聲音變大了。「卑劣的公爵?」他念著,差點嗆著。
紅著臉的她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妳不能讀這些。」他拿起最下面一本看看書名。「這本可以,」他把魯賓遜漂流記遞給她。「還有莎士比亞。」
喜兒望著他將她丟在一旁的書放進浴盆並過去提牛奶桶,趁他不注意時拿起卑劣的公爵塞入莎士比亞那疊書中間,為保險計又將一小籃雞蛋放在那上面,然後才站開並作無辜狀地輕哼小曲。
他走過來將桶子放在她面前。「提得動嗎?」
她試了一下。「可以。」
他協助她穿上外套,抱起裝了書的浴盆,他們一塊離開穀倉。
他們一走到外面喜兒立即停下腳步。風已停,四周靜得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岑寂中的岑寂。自客棧陡斜、積雪的屋簷垂懸而下的冰柱有如水晶般美麗,高大的樹林彷彿全被灑上糖霜似的,遠處的河流也成了一條靜止的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