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她算帳啊!昨天害你哭了不說,竟然還介紹你來找師太。」他恨恨地將手中把玩著的枯枝一把折斷。
「你不能那麼做,那是奶奶啊!」凝香望著在他手中斷得乾脆的枯枝。
「是誰都一樣,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帶走你,幫兇一樣不可原諒。」他抿緊雙唇,將手中枯枝丟得老遠。如果所有煩惱也能像這樣斷得乾脆、丟得老遠,那該多好。
那麼找蘭兒所為何事呢?凝香想問又不願問,她沒問,他也沒說。兩人又是一陣緘默。
「說個故事與你聽可好?」
原以為這件事將一輩子跟著自己,直到她沒入塵土,但現在卻渴望找個人傾訴。
為什麼?是狠狠哭過一場的關係嗎?
江子滔不置可否,凝香自顧自的道:「二十一年前,蘇州城郊有一戶人家,主人是個秀才,雖無半點富貴,滿身的才氣卻讓他好運地娶進蘇州第一才女。婚後一年,他們生了一個女娃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凝香微瞥他一眼,注意到他其實凝神在聽著,便繼續道:「平凡但幸福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十年,秀才不顧妻子的反對下,迎進新婦,隔年新婦產下一個孩子,才女冷眼看著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圍繞著他們的孩子溫暖地享著天倫之樂,她完全無法控制心中蔓延的嫉恨,於是,幸福至此結束。」
「發生了什麼事?」江子滔板著臉問,忽地覺得心情沉重了起來。
「才女放了一把火燒了房子,火勢蔓延得很快,逃出大火的只有年方十二歲的女兒。而她之所以命不該絕,是因為她一心只想玉石俱焚的母親,終究忍不下心看自己的女兒葬身火海。」
「老天!」他驚呼,因為陡地明白失火的原因。
凝香僅是回以慘淡一笑。
「那麼那個女孩呢?」
「蘇州城裡陳府的老爺恰巧下鄉收佃租,路過那處,將她帶回陳府,她便陪陳老爺年方十歲的女兒讀書玩耍,直到三個月前她的小姐嫁人。」
他恍然大悟,「我瞭解了,這就是你為什麼不能接受蘭兒的原因了。可是你那位丫環的娘實在太過偏激,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那是我娘。」
江子滔筆直地望進她眼裡,靜默了會兒。
而後從她乞求諒解的眼光裡,他明白了一切。
「你是說,你是陳府的丫環,不是小姐。」他面無表情的點頭道。
「三個月前小姐被迫嫁你,但小姐已有意中人,為了圓這個婚約,便由我代嫁。」凝香將所有真相告知。
「你們愚弄了我們。」
「我很抱歉。」凝香幽然道。
由江子滔不動聲色的面容,她無法明白他的心裡做何感想,但卻發現自己被突地緊緊摟在他懷裡,幾乎無法順利呼吸。
天啊!天!他在心裡吶喊著。
「這才是你為何一開始便要我休了你的主要原因,對不對?」內心激騰翻湧的情緒完全失控,他抱緊她,緊得幾乎想把她揉進他身體裡。
「嗯。」她的淚很快的濡濕了他的前襟。
「可是你失策了,因為你愛上我了。」
「嗯。」
「你一定很痛苦,我們這麼相愛,你卻要用盡辦法離開我,不光是因為代嫁的原因,更因為你母親帶給你的陰影。」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聲音因哽咽而模糊。
「你這個傻瓜,你對我說什麼抱歉,你這個大傻瓜,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
「你從頭到尾都是委屈的一方,都是身不由己的那一個,你同人家說什麼對不起,你……你是存心要我心疼死嗎?」他顫抖著撫著她的發,眼底隱約泛著淚光。
第十章
萍水閣在夜晚顯得幽靜冷清,江子滔踏著曲徑來到蘭居。
看著木頭上鏤刻著的舊跡,和蘭兒相處的一情一景,歷歷在目、清晰可辨。
他先後愛上兩個女人,她們如此不同,但她們都是該被擺在手心裡頭珍惜呵護的好女人。
他卻被迫要傷害其中一個,否則便要同時傷害兩個。
決定老早就做好了。
曾幾何時,佔據心裡頭的人兒易了主,連他也不曾被警告,在猛然反省時,才發現心裡頭早已滿滿都是伊人的倩影,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給別人。
因為有了凝兒,他可以忍受失去蘭兒,但他絕不能失去凝兒,連想像都好痛苦——不,是根本就想像不出來。
他可以忍受負蘭兒,忍受知道她在另一個地方,必然是心碎痛苦的,但他卻無法忍受讓凝兒去承受那樣的絕望。
他是偏心,但他只有一顆心。以前心繫蘭兒身上,將一顆心全給了她,現在心變了,他的心全懸在凝兒身上。她就這樣進入他的生命,奪走他的一呼一吸,影響他的一喜一憂。
她愚弄了他們所有人,但他卻一點也無所謂,只要想到他幾乎有可能錯過她便覺得冷汗浹背。
而奶奶居然對一切一清二楚。
也許說凝兒愚弄了他們所有人是不公平的,愚弄了他們所有人的應該是奶奶,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造化弄人。
她不是打從娘胎便指給他的妻子,卻陰錯陽差地成為他的妻子,造化是怎麼弄人啊!
奶奶說她是他命定的妻子。
他向來不信讖緯,但既是命定的便是他的。生是他的,死是他的,今生今世,斷然剪不斷這份情緣。
為了這點,他可以接受奶奶那麼說,也喜歡她那麼說……「表少爺,這麼晚了您還來!快進來。」張嬸眼尖的瞄到站在外頭的人兒,熱絡地上前迎他進門。「小姐方才才和老夫人回來呢,她換件衣裳就來。」語畢,她笑得合不攏嘴地直往內室裡去。
江子滔仔細地瀏覽過牆上的畫,這兒的每一幅畫,都有他和蘭兒相親相愛的蹤跡,那幅月下畫裡提的詩,更是他對她隱約而含蓄的承諾。
那時的濃情蜜意猶在記憶中啊!
蘭兒捲起珠簾款款而出,他的眼對上她的,兩人相望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