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蘭兒年方十二,娘牽著她的小手告訴他,這是他的小表妹,要他得好生照顧著。
她是那麼小,那麼荏弱可人,眨著一雙大而水亮的明眸,他霎時看得目不轉睛。
「我可以照顧表妹一輩子嗎?娘。」娘送蘭兒歇息後,他認真的問了她。
在一旁的奶奶也聽見了,她冷冷地提醒他他還有一個指腹為婚的妻子。
但那個老早便訂下的妻子離他著實太遙遠了,他不予理會,逕自與蘭兒交好。在他心裡,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蘭兒必須他嫁,要對她負責的想法根深柢固,但有婚約在身的事實,也著實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尊重她、保護她,即便多麼渴望一親芳澤,他仍壓下自己的慾望,他和蘭兒一直是交心的。
但看著眼前這個嬌柔如花、亭亭玉立的女人,他覺得……心情平和。
沒有激情,沒有渴望,他對她已……無慾無求。
天啊!他竟還以為可以讓蘭兒同凝兒姊妹相稱,這樣的他,還能給蘭兒幸福嗎?江子滔不禁打了個冷顫。
「表哥為何看著蘭兒不說話,表哥對我已無話可說了嗎?」薛瓊蘭的聲音略顯尖銳地劃過他的思緒。
「蘭兒。」江子滔不自覺輕喚了聲。她的尖銳令他微微皺眉,但他如何能怪她呢?
「表哥有話便直說了吧!我們不是一向無所不談嗎?」她掩不住語氣的譏諷和怨怪。
「奶奶……今日找你同她一塊出席宴會?」兩人如此的相處令江子滔有點心寒,但他明白這怪不了別人。
「是啊!賞菊、喝茶、聊天,認識些世家公子,熱鬧得很。」她說得冷然。
江子滔遲疑了會,才痛下決心的道:「表妹可有中意之人?」
薛瓊蘭霎時面無血色,盈盈珠淚瞬間燒灼她的眼,威脅著要奪眶而出。
她的淒惻令江子滔深感內疚,他想伸手撫平她的哀傷,但他知道全天下最沒有資格安慰她的便是他這個大混蛋了。
「表哥沒有蘭兒也無所謂了嗎?」薛瓊蘭緊咬著下唇,神色木然地迸出話。
「表妹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一心相待。」他低啞地道。
更好的人?更好的人!薛瓊蘭克制不住笑了出來,淚珠隨著笑顏滴滴滑落。
她的反常令江子滔擔心得眉頭糾結。
「更好的人……」薛瓊蘭哭笑著,霎時端起一副正經的面容。「我懂了,你可以走了。」
「蘭兒。」她故作的平靜和堅定令江子滔心慌了。
「你可以走了。」
她的情緒再不是他有資格左右的了。江子滔心一橫,大踏步的離開沒有回頭。
薛瓊蘭沒有目送他,她盯著牆上一幅幅的畫。
「這年頭,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說了才算,哪容得你們私下胡來。你自小沒了爹娘,你姨娘既將你帶來浮月山莊,我也算是你的長輩,讓你挑選你自個兒滿意的夫君,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我相信你懂的。」
這是老奶奶帶她至謝府花宴見過幾個世家公子後,私下對她說的話。
仁至義盡?仁至義盡!是啊!她只是一個小孤女,他們所有人都對她仁至義盡,她的情、她的愛算什麼?那些隱約的誓盟算什麼?都是狗屁倒灶。薛瓊蘭發狠似的直撲向牆上的畫,將它們全扯了下來。
「哎呀!我的好小姐,你做什麼這般折磨自己。」張嬸賣了老命似的趕緊制止薛瓊蘭瘋狂的舉動。
那些圖畫她這般粗俗的人不懂,可是那是小姐寶貝得要命的東西啊!
「哎呀!你瞧瞧,你最喜歡的這幅畫裂了條縫隙了。」張嬸急得大聲嚷嚷。
薛瓊蘭一把扯了過來,發現那正是月下。
裂隙將手相牽的兩人一分為二,薛瓊蘭淚水不停滴落畫中,模糊了月下的兩人,心也同時被撕扯得血肉模糊。
執子纖素手,與子同偕老。
執子纖素手,與子同偕老啊!她抱著畫嚎啕大哭。
「小姐,你這是何必呢?表少爺不是如此絕情之人,你若苦苦央求他,他絕不至於棄你不顧的。」張嬸苦口婆心地勸著。
央求他?叫她沒半點骨氣的央求他?
「奶娘,你看不出來他的心已全不在我身上了嗎?自從表嫂來了,他一日一日的冷淡我……」
原以為單純的兩人相守已無望,若能常伴他身側便已足矣!現在,卻連這也變成妄想。
他竟愛表嫂如此深,教她情何以堪?教她如何不心神俱碎?
四年多來默默的寄情一下就被完全抹殺,表嫂才來三個多月啊!只三個多月竟教所有人都不得不喜歡上她。
包括她。
「我去求表少爺,我這把老骨頭去給他下跪,我去央求他別負小姐,我也去給少夫人跪下,求她大人大量——」看著淚濕滿襟的人兒,張嬸也禁不住老淚縱橫。
「不許你去求他們!」薛瓊蘭厲聲嘶吼。
「小姐。」張嬸手撫胸前,被她的嚴厲嚇得不輕。
薛瓊蘭靜靜地擦乾淚水,斂起厲色,語氣淡漠平靜。「你去回了老奶奶,蘇家二公子我見了很喜歡,姨娘既不在就請奶奶代為作主,請對方擇日下聘吧!」
「小姐……」張嬸倒抽了口氣,看著薛瓊蘭頭也不回的進內室去,她的淚又忍不住顆顆往下落了。
她苦命的小姐,什麼時候會有好命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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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凝香深鎖雙眉,望著自一進房門便跌坐在床上,顯然心情跌到谷底的夫君。
江子滔陷落在極端沮喪的情緒裡,沒有回應。
凝香由梳妝鏡前緩步走至他身邊,他伸手攬緊她的腰,將頭擱在她柔軟的雙峰上。
「怎麼了?」她解開他的發,雙手沒入發間,溫柔的替他按揉。
「我好難過。」他在她胸間低語。
「你去見過蘭兒了?」凝香輕柔地道,感覺他在她懷裡點了點頭。
頓了一會兒,凝香才輕聲說道:「我也很難過。」
「你又怎麼會有我們的難過呢?」這話是幾近譏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