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陣微風吹拂而過,樹幹後頭隱約飄出了一片女性的裙擺。
楚柔判斷樹後頭是有人的,也許她該過去問問是否有人見著了梁克文。她發熱發酸的雙腿使勁地往那棵樹衝過去——
「請問……」她的問話在瞧見樹後頭深情擁吻的戀人後,硬生生地被截斷了。
陰涼的樹蔭下刮起了一陣風,樹葉被風吹動了,發出婆娑的聲音。
楚柔脹紅了臉,愣愣地對上一雙揶揄的藍眸,她傻住了。
「什麼事?」梁克文和桑蕾兒分開了,他臉上不見任何尷尬,神情淡漠地問著冒失的楚柔。
楚柔發現桑蕾兒也看著她,清靈的眼神含蓄且動人!
楚柔雖有些亂了心緒,卻力圖鎮靜地對梁克文說:「請你回去,康康有危險。」
「你說的是八三一五嗎?」梁克文記得倒清楚。
「是的。」也不知為何在這當口,梁克文說出房號的語氣,讓楚柔感到他並不是很在乎,甚而有些……冷血!
「林醫師會全權處理。」梁克文居高臨下地瞥著這個一臉通紅的實習生。
楚柔仍不死心地道:「請你回去救救他,拜託你。」康康那聲「姊姊救我……」再度揪痛楚柔的心,但梁克文一點也不積極的態度,令她的心涼了半截。
她挺直背脊,再次對他懇求。「救救他,求求你。」她的雙肩上負著康康給她的使命啊!
梁克文盯著楚柔那雙紅紅的眼眶看了好一會兒,他被裡面清澈、誠懇的波光給吸引住了。
雖是如此,但他更清楚身為一個醫生並非萬能。「你打擾了我的假日休息時間。」他面不改色地拋下一句話,拉著桑蕾兒的手離開了球場。
楚柔無助地站在夏日黃昏的風中,橘紅的太陽在地平線的那端映射著變幻莫測的霞雲。
原來梁克文是冷面無情的,是見死不救的,是……最差勁的!
她的偶像原來不是聖人,聖人只是她自己虛擬出來的一個假象!
這是一個多麼嚴重的打擊啊!
但她沒空去哀悼,康康需要她,康康沒有了媽媽,她得守護他,給他安慰!她很快地奔回病房。
沒想到房內另一個打擊正等待著她。
「怎麼了,康康怎麼了?」楚柔瞧見學姊們把醫療設備推離病房。
「他走了,你離開後沒多久他就走了。」學姊這麼回答她。
楚柔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胸口窒悶得無法呼吸,她愕然地望向床上那個覆上白布的小小人兒。
「康康……」她不相信這是真的,不相信……
下午他還拉著她的手,說他就要回家去看任天堂裡的媽媽呢!怎麼現在卻動也不動的……
她上前一步,蹲了下來,一陣劇烈悲慟的力量朝她席捲過來,她垂下雙肩,眼淚流了滿臉。「對不起……對不起……」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仍一個勁兒的道歉,哀傷欲絕,整顆心被揪得發疼。
「你沒有對不起誰。」一個低沉渾厚的特殊嗓音從門口傳來。
但這次她不再認為那是天籟般的聲音,她只感到憤怒及怨恨。
楚柔立起身,指著梁克文的鼻子。「是你、是你……都是你……」這輩子她從沒那麼生氣地指責過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曾是她最敬佩的人!
「冷靜一點好嗎?」梁克文沉著且嚴肅。
「我為什麼要冷靜!」淚水迸流,情緒激動,楚柔全然無法控制自己。
「你大概以為我救得了他是嗎?」梁克文搖頭。「醫生不是萬能的,有時在毫無辦法的時候,就只能盡力幫助病患平靜地度過最後一段日子,到了該結束的時候,就只能交給上帝了。」
「那麼你來做什麼?來看看人是不是走了,好開死亡證明書嗎?」
梁克文看著失望傷心的楚柔,生離死別對一個青澀的實習生而言,的確是個重大的打擊吧!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時,心裡也不好受,行醫這麼多年,他看過多少垂危的病人,有人能重獲新生,有的人走向人生的終點。
悲歡離合的人世他盡收眼底,最後也只能淡然視之。
能救的,他沒有不救的道理;超乎他的能力之外的,那就只能交給命運之神。她的心情他可以體恤。
他走向床榻,欲檢視康康。
「不要碰他!」楚柔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推了梁克文一把。
梁克文沒想到這纖細的女孩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他沒設防的退了一步。
「你沒有資格碰他。」楚柔伸起手臂,護住康康,不讓梁克文接近。
「你是不是太不可理喻了!」梁克文不想責難她,看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慘狀,她除了太嫩,還太善良了。
他不多說,避開她的防線,繞向床的另一邊。
楚柔奔了過去,但他的動作更快,他已檢視好康康了,轉身要走,她卻迎面撞進了他的懷裡。
他兩手握住她的雙臂扶住她,低下頭去和她正往上抬的小臉對上了。
突然他的心底升起一陣莫名的震動,她悲傷欲絕的模樣令他驚悸,那雙哭得淒絕的眼就像天際多變的雲,含淚的水眸深深地震懾住他的心神。
「別哭了,去洗把臉。」他低聲道。
楚柔失去了理性,她雙手握拳,掙開他的手,朝他的胸膛使勁捶打著。
梁克文在剎那間捉住了她的雙手,試圖阻止她瘋狂的舉止。
在他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楚柔恍然地抬眼,看見他深邃的目光,緊蹙的眉。而她就這麼用她淚盈盈、精靈般幽怨的美眸望著他。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放開她轉身離去。
楚柔立在原地,許久許久都不能動彈,緩緩地,她低下頭去看自己通紅的小拳頭,難以置信自己方才真的打了他!
一個腳步聲入內,楚柔愣愣地回首一看——原來是康康的爸爸,他接到通知來了。
他面容看來有些淒涼,和平時見到時大不相同,他手上拿著新買的掌上型遊樂器走近了康康,將遊樂器從紙盒裡拿出來,放在康康的床頭,他蹲在床沿,兩行淚從他的面頰上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