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品是再簡單不過的魚乾粥,唯一奇異的是小魚和粥米一樣多,而粥的湯底也有濃濃的大骨香味。
「這粥……是為了我的斷骨嗎?」易航嚥下最後一口,忍不住問道。
龍海兒不答,逕自拿了異香異氣的湯藥,換了只乾淨的匙兒,又送到他的唇邊。「既然知道,就連這藥一口都不准剩。」
「龍大小姐,易某人真的不懂。」
「懂不懂很重要嗎?你最重要的是家人和雙手,既然我都會保護,所以你懂不懂不重要。」
一聽到龍海兒提到家人,易航回過神來,記起已是十日過後,他們不知是否還留在龍家船上。「龍大小姐,易某的家人可還在龍族?」
易航有些心急,可龍海兒只把藥匙又推了推,表情怡然自得,有股他不喝藥她就不答的無言表示,他只好捺著性子,又張了嘴。
他每喝一口,她的表情就一點點亮起,當他喝盡那藥,她臉上堆滿開心的笑,明亮而又耀眼。
真心的淡柔微笑,就像粉妝一樣搽在她的粉臉上,連他也感覺到她的欣喜,不由得心裡一跳。
見易航順從地喝下助他恢復神效的湯藥,龍海兒將他的手收進被子裡,不讓吹到半點風。
若傷骨未痊就過了風,沒全好就罷了,就算復原,待他上了年紀,早晚要為筋骨疼所苦。
不明白龍海兒在想什麼,易航再也忍不住,只好出聲催促。「龍大小姐?」
龍海兒回過神來。「你不走,他們都追隨你留在龍族,這下可好,龍族多了批造船的人力,還是大明最出色的工匠。」
知曉龍族不是封閉的族群,時時刻刻都在吸納有能之士,將之內化然後更形壯大,易航心安地頷首。
「也好,待在龍族,他們不至於無用武之地,只希望龍族人別為難他們。」想起自己做了什麼,易航有些憂愁地說。
龍海兒靠向易航腳邊床板,抱著胸口半坐半躺,倒是有些不以為然。
「龍族之人向來不是那種遷怒於人的烏合之眾,況且他們帶著好技藝,你就別多慮了;當初你到瀧港,大家也是大大方方地接納你不是?」龍海兒安撫地說道。
易航聞言,眸光一暗。
就算不是如此這般,依現下情況,他也無能為力;讓家人們棲在龍家,有了龍海兒的話,再差也不至於喪命,至於其它的,待之後再做打算吧!
身為一個船匠,他奉行「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句話。
但內心還是有些遺憾,他很喜歡瀧港那個地方,沒能讓家人們見見那兒、在那兒自由自在地生活,很是可惜。
大明海禁甚嚴,私人禁止造船,身為官匠,實和皇家奴役無差,未到瀧港之前,他未曾在大海中航行過。
真可笑,他是造船之人,卻從未隨風遠揚,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到了最後關頭,他才不願背叛龍家人,扼殺他們身上無拘無束,他從未享受過的自由氣息。
他生平最自由的舉動,便是回朝廷送死,沒想到又為龍海兒所救。回首來時路,波瀾重重,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
「沒了瀧港,龍家要往何處去?」藥效發作,易航有些昏沉地問道,接著眼皮便愈來愈重,像是墓碑一樣壓了下來。
在易航閉上眼前,龍海兒始終鳳眸凝望。
看著他沉入夢鄉,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卻悠遠得遙不可及,輕盈得如夢似幻。
「咱們是自由飄流的海上人民,真正的故鄉不是實體的土地,也不僅是大海,真正的故鄉是在心中,可能只是一件衣衫、一本書,一艘船,甚至是一個人、一個字、一個回憶,只要能讓人覺得溫暖、衷心嚮往之地,那就是真正的歸處,讓人能坦然而活,盡情地做自己,你能懂這種感覺嗎?」
明知易航聽不到,龍海兒淺淺一笑,滑身縮入被裡睡下。
在她心中,真正的故鄉是一份深藏的情愛,打從十年前便已經找到了,若他不來她的身邊,她也會去找他。
四周被易航熟悉的味道充塞,龍海兒的內心無法平靜,狂熱地跳動著,但這種激烈的心緒起伏,卻未帶來絲毫的痛苦,那是一種莫名的暗潮和溫柔交織而成的躁動。
就像十年前那個陰雪夜,一個少年抱著錦被,躡手躡腳地走到縮成一團裝睡的她身邊。
少年溫柔地歎了口氣,將被子蓋在又髒又臭的她身上,而後降貴紆尊地鑽進被子中,直接抱住被易家收留,假扮乞兒的她那凍得發抖的小小身子。
她動也不動,可心卻重重地跳著,像被人用手一把握住。
那一夜帶來的衝擊,讓她無法抵抗,直到離開那兒許久,她都無法忘記,朝思暮想要怎麼再次擁有他。
這種被佔有欲遮掩的情感,直到一小段時間之後,被好友殷小玄拉去偷窺族中男女調情時,她才恍然大悟。
於是從那時起,她只穿紅色衣物。
「易航,我能成為你的故鄉嗎?」雖然知道這問題已經無法傳達給昏迷的男人,龍海兒還是脫口而出。
而後她合上雙眼,讓男人睡著的臉龐,像十年前一樣伴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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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好香呀……這是什麼味道?
不像是他身上的藥膏,也不像是湯藥,而是蜜一樣的香氣,還摻了些淡淡的海潮味,讓那香一點也不甜膩,反而清爽淡雅,讓人好舒服地想伸個懶腰,吸口大氣……
易航半夢半醒,因扯動傷口而吃痛地睜開雙眼。
海上不比陸上有地方可逃,木造船身忌火,油燈早被人吹熄了,可從門縫透進來的一絲陽光亮度下,讓他雖看不清,還是能確認身旁還有另一具身子。
更何況,她的手臂還大刺刺地橫過他的頸子。
正當他訝然之際,龍海兒長長的眼睫搧了搧,明亮似晨星的眸子張了開來。
四目相對,她溫熱的呼吸吹撫在他的臉頰上,宣示著兩人的距離近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