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往市集後方不斷地走著,孟可發現他們的前方還有一個男人,那男人穿著深黑色西裝,身材十分高大壯碩,他手上抱著的可不就是胡琴嗎?
「是白天那個男人嗎?」孟可喃喃自語地念著。白天中午時分所看到的、站在大樹底下的男人跟眼前這一個有點像,都是穿著黑西裝,身材高大壯碩,雖然看不到五官,不過從各方面來看都覺得十分神似。
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那豈不是說她連大白天都見鬼了?
她的頭皮有點發麻,眼睛骨碌碌地四下轉動著,深怕周圍突然像港片一樣冒出個什麼殭屍之類的。
「喂……你真的不覺得這裡怪怪的嗎?我覺得有點……有點恐怖耶……」孟可哭喪著臉追上櫻塚壑。「你聽不聽得懂嘛!」
櫻塚壑卻什麼話也沒說,他們前方的男人停下了腳步,他們也跟著停下腳步。這裡已經是市集的邊緣,幾間破舊的小屋連在一起,房子裡飄出了飯菜香。
孟可好奇地從窗戶往屋子裡探頭探腦,有燈光的小屋子只有一間,而裡面正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
她雙眼無神地坐在屋子裡唯一的木桌前,佈滿皺紋的雙手放在桌子上,屋子裡唯一的燈光有點黯淡,老婆婆的臉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更滄桑憔悴了。
「是白天那個老婆婆……她怎麼會在這裡?」回頭看那穿著西裝的男人,他站在不遠處怔怔地往屋乎裡看。「是他的媽媽嗎?」
孟可疑惑地望著小屋內的景象,愈看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這不可能吧?她眨眨眼,再仔細一看——原本很老很老很老的老婆婆似乎年輕了些?
她不敢發出聲音,事實上也驚愕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那位老婆婆在極短的時間內竟像是電影特效化妝一樣,從八、九十歲的老婆婆變成五、六十歲的普通老太太;轉眼間,她的頭髮黑了,凹陷的雙頰漸漸豐滿起來,頹敗的神色褪去,她的櫻唇閃動著嬌艷的光釆,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又圓又大——轉瞬間老婆婆已經變成了少女,年紀與她差不多的少女。
少女的口中哼著歌,手中忙碌地織著一件小小的衣服,她面前的餐桌上再也不是空無一物,而是擺著三盤小菜跟一碗熱騰騰的湯。
孟可倒抽一口氣,整個人往後退了好幾步。「這……不可能……」
櫻塚壑依然站在窗邊,依然靜靜地看著窗子裡的一切。
「秀梅,我回來了!」突然,年輕男子愉快的聲音傳來,一名修長俊朗的男人踏入了屋內。
「回來啦!」名叫秀梅的少女笑著抬起頭,舉起了自己手中的織物笑道:「瞧,我快織好了!」
孟可這才看清楚原來那是一件很小很小的娃娃裝。
「妳手真巧!」男人笑著上前打量著那小衣裳。「不過妳幹啥這麼急?日子還久呢,妳可別累壞了自己才好。」
「趁能做的時候多做一點啊……」秀梅的眸子黯了一下。「聽隔壁的大叔說咱們北京也太平不了多久啦……」
「去!妳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我是軍人,怎麼會不知道外頭的情況?咱們北京安穩得很,絕對不會出事的。等咱們的孩子出生、孩子的孩子出生,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出生的時候,咱北京都還是穩如泰山!只怕咱倆到時候都走不動了,得要咱們曾孫子抬著走才行哪!」
秀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唷,說什麼傻話啊,等咱們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出生的時候咱倆都幾歲啦?」
「不會!」男人豪邁地笑著,大掌放在妻子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咱孩子出生,我一定告訴他,十八歲就得給咱們娶妻生子,讓咱倆過過當爺爺奶奶的癮!」
秀梅給他逗得笑個不停。她笑得如此的燦爛,昏暗的小屋頓時也明亮了起來。
「快吃飯吧,你一定餓了吧?」
男人不用她說,一屁股坐下來便不停地吃著,他時而眉飛色舞地說著笑話,時而擠眉弄眼地逗弄著妻子,雖然只有兩個人,但這餐飯卻吃得極為精釆,這破爛的小屋也顯得溫暖異常。
孟可漸漸瞭解了,她的眼光投向一直站在不遠處的男人。她終於瞭解那高大的身影為何顯得如此孤獨……原來這就是他的回億。
他有著溫暖的家、心愛的妻子跟即將出世的孩子,但沒想到他卻客死異鄉……
砰砰砰!砰砰砰!木屋外傳來沉重的敲門聲,屋內的兩人全都愣了一下,溫暖的燈光黯淡了。
「開門!快開門!羅廷方在不在?快開門!」
男人放下筷子,安撫地朝妻子微微一笑。「妳坐著,我去開門。」
門一開,幾名穿著軍服的漢子冷漠地站在門口。「羅廷方?」
「我就是。」
「快收拾收拾跟咱們走了,軍隊要移防,今兒個晚上就得走!」
「移防?移去什麼地方?大哥您是不是弄錯啦?我是北京巡防署的,咱們向來都是駐守在北京的,為啥要移防?」
「你那麼多問題要問,不如現在就跟我回去問上頭好了!」
「不是不是!我……」他焦急地回頭看了妻子一眼,身影一閃,已經來到門外,壓低了聲音道:「大哥,您幫個忙,我老婆剛剛懷孕,別嚇著她了,誰沒老婆孩子,您說是吧?」
男人們面面相覷,為首的男子終於翻翻白眼道:「小老弟,咱有咱的難處,上頭說明天一早要走,咱今晚就得把人給找齊,要是找不齊,咱也擔不了這罪名。」
「明天早上……」他垂下了頭,雙肩彷彿頓時壓了千斤重石。「那……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我的老婆孩子怎麼辦?」
「這誰也說不准的,領導也沒告訴咱們這麼多,總之打贏了沒道理不回來對吧?兄弟們如果個個奮勇殺敵,包不准一年半載的就回來了。」
「一年半載……」
他們彼此都明白,這不過是場面話而已。身為軍人,一旦出征,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還是個問題,又怎能奢望幾時能安然返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