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瞧得不好意思,趙曦開口問:「幹嘛這樣看我?」
石仲軒輕歎一口氣,搖搖頭,「你變了,我不知道你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趙曦。」
聽他如此嘟囔,趙曦也不生氣,逕自將杯中香茗喝下,不疾不徐的說:「認不認得又有什麼關係,你還不是找來了。」
瞧他說得輕鬆,想起那件事,石仲軒就有氣,新仇舊怨一古腦全湧上心頭。
「啐!你還說,要走也不通知一聲,我差點被你害死,還有徐韞仁、秦茂、柳如絮也為你不告而別擔心個半死,還怕你一時想不開到哪個深山古剎出家,通知各寺廟不准收你,結果你卻在這裡逍遙。」
趙曦重新沏上一壺新茶,淺笑道:「抱歉,事出突然,我也顧不得那麼多。」
也難怪仲軒會為那件事生氣,若非當年父皇臥病床榻時執意廢長立幼,也不會有兄弟鬩牆的人倫慘劇,母親甚至為替他擋下皇兄一劍而魂歸離恨天。每思及此,趙曦只有滿腔痛楚與遺憾,為免將親友捲進宮庭爭鬥,他決意棄皇恩而去。
至於仲軒會來華山的心事他怎會不知,所謂「會無好會,宴無好宴」,打從月前他就算出這麻煩了,但畢竟相交多年,他明瞭若非事情緊要,否則依仲軒的性子,絕不會求助於人。
「說吧,找我何事?」
石仲軒聞言,驚訝得差點由椅子上跌下地,手上一杯上好香茗盡數灑出。
「你……你怎麼……會知道……」
瞧石仲軒如此慌張,煞是好笑,趙曦不由得含笑瞅著他。
在眾皇親國戚中趙曦最是喜歡石仲軒,因為他為人直爽毫無心機,心裡有什麼事全寫在臉上。再加上他離宮後在華山習道,習得奇門遁甲之術所推算出來的。
「你以為我這幾年待在山上是做什麼?更何況你臉上寫滿了心事。」
石仲軒恍然大悟,老實道:「與其說是我找你幫忙,還不如說是皇上的聖諭。」
趙曦抬起冷眼看著他,「喔?」
他的反應如石仲軒所料,提誰都好就是不能提他皇兄──當今聖上趙恆。
他連忙陪笑哈哈幾聲,「事情是這樣,你也知道自從立國以來,遼國屢次犯界,並養兵增糧,蠢蠢欲動,所以皇上想……」
「皇上想什麼和我這荒山野人有什麼關係?」趙曦興致缺缺的應道。
糟了!據他對趙曦的瞭解,這種反應是最差的。石仲軒心中暗暗叫苦,硬著頭皮說:「皇上的意思是想要你掛帥出征。」
趙曦聽完後不為所動,掛帥出征?虧他那無情的皇兄想得出來。
「目前遼國已在準備兵馬糧草,據說他們的國師,不但武功好,陣術更是無人能敵,如果來犯,恐無人能擋,況且滿朝文武……」
見趙曦完全無反應,石仲軒心底也有數,暗自歎了一聲。「給你一個月的時閬,去還是不去?你自己決定。」
「不去如何?去又如何?」趙曦神情嚴肅地問道。
「我的好兄弟,如今你已能觀天問地,難道你看不出天下的情勢將為你而有所變嗎?」石仲軒歎了口氣,續道:「還有一個人,不知你還想不想見她?」
趙曦知道他所指何人,腦海中自然浮現一個美麗倩影。
「柳如媚,當今的柳貴妃。」說完後,石仲軒立即起身離去,趙曦目光相送。
待石仲軒走遠後,趙曦遠眺著群山,心中痛楚絕非他人可知,尤其石仲軒最後那幾個字,深深刺進他的心中。
那個曾經與他許下山盟海誓的人,如今已為貴妃,飛上枝頭當鳳凰了。但他不怪她,任何人身處那樣的環境、那樣的情況,都會做這樣的選擇。
重要的是,皇兄設下這一石二鳥之計,分明就是要趕盡殺絕、永除後患。一方面藉著他之手征伐遼國,另一方面又可假藉叛國通敵之嫌加以剷除,而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想來皇兄早已料著,自己到底未能拋去石仲軒這生死至交情誼。
趙曦眉宇間淨是痛楚,空氣在一瞬間凝結住,四週一片寧靜,只聽得到山風呼嘯而過,他心裡也起了風嵐萬丈。
皇兄啊!你真是我趙曦命中的災星。
☆
「蓮花庵」位居華山山麓,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庵廟,庵主法號喚妙蓮。
夕顏離開洛陽城後,為求一生寧靜決定長伴青燈,投靠於此,庵裡大約有二、三十人,大小事全由慧慮師父發號施令,情形雖然有些奇怪,但夕顏也沒多問。
不過最讓她感到不解的是,這蓮花庵香客絡繹不絕,可是常有風塵女子來庵裡上香。
「那些都是城內最有名『倚紅樓』的姑娘。」法號慧靜的尼姑邊打掃庭院,邊回答她心中的疑問。
「那她們是……」夕顏不敢置信的望著慧靜。
慧靜點點頭,「每個月初一、十五她們都會來,連倚紅樓的老鴇都會來上香呢!」
夕顏有些驚訝,不過妓女也是人,是人皆有凡俗之苦,會上庵裡祈求也是人之常理,如此想來也沒有好奇怪的。她低著頭繼續打掃。
「對了,倚紅樓老鴇和我們法師很要好,常捐很多香油錢,今天又正好是初一,待會說話時小心點,不要得罪,知道嗎?」慧靜叮嚀道。
「是,我知道了。」
如此廣開方便大門,這是怎樣一所尼庵呀!夕顏不免好奇起來。
望著面貌姣好的夕顏,對她竟會想出家,慧靜一直百思不解,於是趁此機會問:「你為什麼想出家呢?當尼姑又不好玩,像我,從小就被丟棄在庵門口,從此就做了尼姑,每天不是灑掃就是唸經打禪,多無趣啊!聽說外面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對不對?」
「師姊,這……」
不料她有此一問,夕顏呆了半晌,正準備回話時,倚紅樓的老鴇從庵門一扭一扭的走過來。
「喲!大清早就把庭院掃得這麼乾淨,敢情是知道我要來吧。」
夕顏抬頭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年將四十的女人,臉塗厚厚脂粉,身穿綾羅花襖,從頭到腳裝飾著翡翠、瑪瑙,舉止輕佻庸俗。她瞬閬心裡有數,這位應該就是倚紅樓的老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