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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頁

 

  她聽得愣愣的,詭譎的政冶風雲,都是單純生活裡聞所未聞的事。

  「告訴妳這種種內幕,是要妳明白我是個麻煩很多的人,為妳自己好,最好遠離我。」雨洋歎口氣又說。

  「我和我姨丈一樣,不怕麻煩。」她毫不猶豫說。

  他定定看著她,眼底是海洋的澎湃,帶著深意說:「我覺得人無情比較好,多情是痛苦多。如我二哥,就因為太多情,在台灣安定不下來,與當權者格格不入,常要受罪;而他大陸的親人也因牽念不斷,又得罪那邊的當權者,也在受苦。若能無情,也就無心,兩方快刀斬斷,各自遺忘,去擁抱新的生活,才是容易快樂的人。所以,當處在兩個世界的夾縫時,要懂得無情。」

  他說無情嗎?但他的語調中怎麼有如此深沉的無奈,濃濃地淹沒了他們……

  晴鈴緩緩走向他,坐在他身旁,右手心覆蓋在他左手背上,纖小白皙和粗大淺褐,溫熱和冷涼,不論外表或內在的對比,也都如此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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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道天黑後車就少了,偶爾一輛趕南逐北的貨車呼嘯而過,必引來幾聲狗叫。但這一次有點不尋常,加入夜吠的狗增多而且拉長,原來是一輛黑轎車猛煞在半街中心,再停到招牌還亮著的旅舍前。

  一個人影衝下車,進入旅舍側邊留下的小門,找到在櫃檯打盹的老闆,急沖沖問:「陳晴鈴住哪一間?!」

  老闆以為碰見鬼了,尿差點嚇出來;揉揉眼睛,才發現昏黑中另外還有兩個年紀稍長的人,男的以溫文多了的口吻說:

  「失禮呀,半夜打擾,我是陳晴鈴的姨丈,找她有急事。」

  天壽!都十二點了,閻王叫魂也不是這叫法!老闆咕噥著房間的號碼。

  那一頭雨洋正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時,喧鬧聲傳來,他起身到門外查看,人卻愣在走廊中央,右臂本能擋著,想防晴鈴被發現。

  但太慢了,晴鈴隨後跨出門,層層陰暗裡走來的竟是姨丈、阿姨和……建彬大哥,不是在作夢吧?怎麼可能?

  所有人都因太驚愕而一時說不出話來。建彬那忿怒的模樣突然爆發,對著紀仁說:「姨丈,你看!他們還在同一個房間,三更半夜還在一起!」

  「別誤會了,我……」雨洋剛說一句,晴鈴便搶了話。

  「雨……小范剛剛才幫人修貨車回來,我只是拿熱水給他而已,才沒有三更半夜做什麼……」她也講得結巴。

  「我才不信,看他的樣子根本沒安好心眼!」建彬身材壯碩,和妹妹不太像,因為他反過來遺傳了母親的大眼睛和父親的下巴,此刻晶晶的黑眼珠怒瞪雨洋。

  今晚旅舍住宿者不多,但已經有人出來抗議太吵。

  「我們進房間再談吧!」惜梅趕著大家,臉上有深深的疲累紋路。

  這不是個好主意,但沒有其它選擇,五個人擠在雨洋的單人房內,更覺一觸即發的壓力。晴鈴盡量靠最裡面的塑料櫥站著,緊捱的椅子由惜梅坐;雨洋則頂著矮几,其它兩個男人一倚牆壁、一在床尾,像在圍抄他。

  「你們為什麼來了?電話裡不是都說清楚情況了嗎?」晴鈴已恢復正常,但也因此浮出某種不祥預感,她不敢看雨洋。

  紀仁張嘴,想想又對妻子說:「惜梅,還是妳來講吧!」

  惜梅瞄一眼絞著手帕的晴鈴,再看低頭斂目摸不透表情的雨洋。

  她以前聽過這號人物,卻不曾仔細留意,今天面對面了,果然是另一樣氣質,明顯地異於她家族的男人。她以平鋪直敘的方式說:

  「晚上建彬吃完飯,想到妳宿舍拿書,剛好管理員不在,怎麼也找不到備用鑰匙。他很急,因為需要一些資料。結果弘睿說他有辦法,就帶建彬從榕樹區走到最底的白千層那裡,說可以從後窗爬進去。」

  至此,晴鈴和雨洋已經明白了,他們眼神接觸,又瞬間錯開。夜路走多了,終於碰到鬼,只有硬著頭皮撞上去,先不去想後果。

  原來左眼跳的災,不是那場車禍,而是這個。

  惜梅繼續說:「還真的爬進去了,建彬就問弘睿怎麼知道這條小道……」

  「弘睿說晴鈴表姊常在這裡爬來爬去,到小范叔叔的房間!」建彬等不及接過惜梅的話,十分激動說:「這還成什麼體統?如果傳出去,我們陳家還要做人嗎?爸媽一定怪我在台北沒把妳管好,這害姨丈和阿姨有多為難,妳想過嗎?」

  那幾個月遊戲般的探險,此刻聽起來真像姦情般不堪,晴鈴臉焚燒似的,冷夜裡熱得快不能呼吸。

  紀仁神情凝重說:「弘睿個性調皮,偶爾會自編故事;但萱萱還小,不會騙人,也編不出這種謊言來。雨洋,到底怎麼一回事?」

  指名雨洋,是一種尊重,希望由他來澄清。

  雨洋進房來初次小換姿勢,才抬頭又遇到建彬惡狠狠的眼光。原來是晴鈴的大哥,先前還想,除了汪啟棠外,還有哪個年輕男子擁有這樣的指責權?

  要如何回答呢?他有很多被審拷的經驗,在軍中、在獄裡,有時是例行公事,有時是痛苦折磨,若是關於自己的,他很清楚該說什麼;一旦牽扯到別人,他總是沉默謹慎,不願造成更多的災難,也因此吃了更多的苦頭。

  而這一回是晴鈴,他不曾有過類似她的異性經驗,甚至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要如何替她敘述,去解釋那五個月若有似無的情愫呢?

  「阿鈴,妳到底有沒有到小范的房間去?」見他遲遲無語,惜梅再質問。

  「沒有!」他說。

  「就兩次!」她說。

  兩人同時出聲,彼此都嚇一跳,竟是不同的答案。

  「晴鈴,妳說。」紀仁眉頭皺得更深。

  「也沒什麼嘛!第一次就做風箏那天晚上,我陪小孩子去,弘睿、旭萱還都在場呢!再來就是向范先生借一本書,只在門口沒有進去。」晴鈴解釋著,還真覺乏善可陳,沒有不可告人之處,信心重拾,滔滔不絕下去:「弘睿說常常爬來爬去是太誇張了,他就這樣,想像力太豐富了,明明沒的事,被他一講羽毛也成了天鵝。也難怪范先生莫名其妙,不懂你們半夜乒乒乓乓跑來逼問是幹嘛的,除了『沒有』兩個字,還能說什麼?他根本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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