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倦地瞥了一眼正跟校長客套應酬的父親,宋雲飛逕自轉身,踏出行政大樓。
雨愈下愈大了,天空一片灰濛濛,正如他同樣晦澀的心。
他挺直著身軀,在雨中一步一步往前,一步一步離開這座未來數年將會令他懷念不已的校園。
他喜歡南方,因為這裡有他的青春,他的好友,還有--她。
離開南方,等於捨棄了他的青春,他所有的快樂與喜悅。
從今後,等在他前方的,只是一條灰色的漫漫長路。在這條路上,再也沒值得他留戀的花花草草,沒有藍天,沒有流雲,沒有明媚燦爛的風景。
有的,只是孤獨與寂寞。
他怕孤獨,怕寂寞,總是強裝滿不在乎的冷然瞳眸,其實藏蘊著少年獨特的纖細與徬徨。
他不想離開,不想離開南方,更不想離開她。
可他……必須對她放手,不放,只是害了她為他葬送大好前途,只會奪去她心中最瑰麗的夢想。
他不能傷害她,不能奪去她的夢想,不能讓她為了他失去一切。
他不能--
雨更大、更狂了,放肆地擲落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全身上下。他感覺痛,這激烈的痛,直入骨血,令他幾乎失去知覺。
宋勤追上了他,「你瘋了!雲飛,怎麼不撐傘?不怕發燒嗎?」
發燒?他冷冷一笑。那有什麼好怕的?比起他未來即將承受的折磨,發燒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痛苦。
不,那根本算不上痛苦,或許是一種解脫。
發了燒,迷失了意識,不是更好?
「來,快進車子來。」父親執住他的臂膀,輕輕將他推進停定校門口的黑色凱迪拉克。
他木然地鑽進車廂,木然地在寬敞的座位上坐定,木然地直視前方。
父親在他身邊坐下,跟著命令司機開車。
引擎發動了,在漫天風雨中,緩緩前行。
「來,擦擦臉。」父親遞給他紙巾。
他接過,卻木然不動,任雨水浸透肌膚,浸透骨血。
他要走了,也許與她再無相見之期。
他要走了……
「雲飛,等一等!等一等!」
尖銳的呼喚忽地鑽入他的耳膜,細細的、朦朧的,卻蘊著清晰的痛楚。
他神智一凜。
「停車!停車!」
是懷箴的聲音,是她在喊,是她在喚著他。
他慌亂地回首,果然看見迷濛雨廉中,一個淡淡的身影正拚命追逐著這輛車。
「是那個丫頭?」宋勤也發現了,攬起老眉。
「停車!雲飛,等一等!」
車子繼續前進,她依然不停地追,一面追,一面狂喊。
他可以感覺那聲聲呼喚裡的依戀與絕望。
為什麼這麼執著?她真傻!難道她以為她真的追得上車子嗎?
「開快點!」宋勤厲聲命令司機。
車子加速駛離,她柔弱的身影離他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他緊緊握拳,拚命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氣力地咬緊,再咬緊……
然後,那黯淡的身影忽地晃了一下,軟軟趴跌在地。
極度的悲痛令他驀地嘶吼,像野獸一般的嘶吼,「停車!」
前座的司機被他嚇了一跳,連忙緊急煞車?等不及車子完全停定,他匆匆開門下車,慢慢地、猶豫地走向她。
感覺到他的接近,匐匐在濕涼地面上的她勉力撐起上半身,睜大一雙淚眼哀傷地瞧著他年少修長的身軀。
瀟瀟風雨中,她認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看下出那對眸子是否藏著對她的留戀與心疼。
他留戀她嗎?心疼她嗎?或者,只覺得她這樣的行舉蠢到極點?
用力站起身子,她一搖一晃,踉蹌地走近他,「雲飛。」
「什麼事?」低啞的輕喚只換來冷淡的回應。
她的心一絞,幾乎擰碎,「你就……這麼走了嗎?」
他凝望她,許久,「你想怎麼樣?」嗓音瘖啞。
「是我問你。」她仰起毫無血色的容顏,「你沒話跟我說嗎?」
「……要我說什麼?」
說你會想我,說你捨不得離開我,說你還是喜歡我!
她哀傷地望他,不敢相信事已至此他依然如此漠然,「我……想起來了,雲飛,以前我們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哦?」
「如果你是因為恨我才這麼對我,我跟你道歉,我道歉!」她急促地說,「你原諒我好嗎?」
他不語。
那樣的沉默刺痛了她,「雲飛,這一次……我不會忘了你的。」
「……你會的。」
「不!我不會!」她搖頭,緊緊攀住他的手臂,「你相信我,我不會的!」
「你會的。」他重複,那麼清冷、那麼絕酷地重複,「人就是這樣,什麼事、什麼人,久了都會忘了。」
「不,我不會,你相信我,我不會!」她焦急地喘著氣,「上回是因為我出車禍,這一次我保證不會了,真的!」
「懷箴,別傻了……」
「我不傻!」她搖頭,淚和雨在清秀容顏交織,「我只是不想你走而已,雲飛,你留下來好嗎?」
他再度默然。
「我求你--」她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而他望著她忽然軟倒的身子,似乎震撼了,定立原地的身軀發顫。
她感覺到了,迅速揚起容顏,「其實你也是在乎的,對嗎?其實你也在乎的!」
「……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你在乎!」她固執地說,「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要假裝絕情?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我說了不在乎!」他驀地低吼,冷漠的面具終於崩落,俊容微微扭曲。他瞪視她,許久,下定決心扯落她的糾纏,然後轉過身子。
他要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他,「宋雲飛!你站住!」
他沒有停步。
「我要你站住!」悲憤在她體內凝聚了強大的力量,她忽地爬起,緊緊拽住他的臂膀。
他轉過被雨打濕的臉。
「……你到底想怎樣?」
她狠狠瞪視他,瞪視著令她深深愛戀的少年,「我恨你!宋雲飛,我恨你!」
他彷彿震動了一下,可幾秒後,回應的嗓音仍舊清冷,「你拉住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