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奇怪,在阿甲這麼扯直喉嚨求饒之後,那些如平空出現的栗子,竟然全都停止了攻擊,令得房間內的人嘖嘖稱奇,卻又摸不著頭緒。大人們一個個如被施了定身術般地杵在那裡,至於阿乙跟阿丙,則是興高采烈地撿拾著那一顆顆圓亮的栗子。
極為可怕的沉靜,如融在空氣中的毒素,很快地麻痺了所有的人,連原本還蹲在角落分著栗子的阿乙和阿丙,都嚇得將栗子一扔,緊緊地抱成一團。因為——
笑聲,甚是輕柔的笑聲,如微風輕拂過銀鈴,激揚出清脆的音韻,緩慢、集中且深沉地貫入每個人的耳膜。
有些人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撫平手臂上突然全豎了起來的寒毛,更有些人已經上下兩排牙齒,硬生生地連連打著架了。有的人往後一倒,似袋米包般地頹然厥了過去。
像是空氣突然被抽光了似的,每個人都身不由己的想掙脫那種似乎都要直取性命的窒息感,但卻誘彈不得,大夥兒臉色發白地僵在那裡。
突然傳來一聲歎息,而後是濃郁的橘子香氣,越來越濃的香味,使每個人感到萬分詫異,不知過了多久,有個船工嚷著受不了,急著衝出去小解。在他打開門,迎進滿室的陽光和充滿鹹腥味的海風後,那如魔障般的壓力才倏然解除。所有的人都像是逃命般,爭先恐後地朝門口湧去,令得許多人卡在門上,進出不得地爭吵了起來。
揉揉惺忪的眼睛,老管家紅著鼻頭白床上坐起,眨眨他幾乎已瞇成條縫的老花眼,莫名其妙地看著門口人堆。
「喲唷,敢情你們是打算把這門給擠壞啦?怎麼這麼急性子,大夥兒一個個慢慢來,可別把這用上好烏婪木所做的門給擠壞啦!」捻著白鬍鬚,老管家踱到那群仍咒為著彼此的水手和船工前,老神在在地說著。
「老人家,咱們是怕要慢了一步,可就要被妖怪給生吞活剝了!」
「是啊,老頭兒,我勸你還是快跟我們逃命去吧!」
「對,對,誰知那妖怪會不會噬人!」
在那些人心惶惶的你一言我一語中,老管家輕而易舉地就拼湊出所要的答案了。
難怪會把這些個化外之民嚇成道德行,雖然海棠小姐是自幼以中國習俗傳統長大的女孩,但無論任何人,只要一眼見到她燦如黃金般的髮絲,柔潤冰雪般潔白的肌膚,還有神秘似貓般閃爍流離的雙眸,很少有不被嚇到的。
原本還在擔心,究竟該將這個亮眼的海棠小姐藏到哪裡去,但觀看眼前這情勢,海棠終究是露了臉,這凌苔號雖大,可是在汪洋海面上,如果這伙兒歹徒起意要徹底搜船,不出三、五天,這凌苔號還能有多少藏身之處?
況且這些盜匪既然敢公然劫船,可見已不把海涯孤鯊的威名放在眼裡,如果再讓他們得知海棠是康家當家的最寵愛的么妹,恐怕不太妙!
一來這船上生活枯燥乏味,再者海棠容貌可愛,身材玲瓏,倘若他們之中誰人懷有惡念,憑自己一個古稀的糟老頭,即使想保衛她的安全,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各種念頭在腦海中飛逝而過,轉頭看見牆角樑上垂露的一絲金絲,幾乎要將這位老管家給嚇出一身冷汗。而面前這些呶呶絮絮的吐番人,仍你一言我一語,妖怪妖怪的嚷個沒完沒了。
看到那絲金絲又抖動了幾下,老管家很明白海棠那小妮子的脾氣又要犯了。從她還是個紅咚咚的嬰兒起,就看著她長大,對她的個性怎麼會不瞭解,眼前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還是嘈雜得令他心焦。
這可怎麼辦?這海棠自幼最痛恨的就是人家對她外表投以側目,這些人不只少見多怪,還將她當成了妖怪,這下子她非氣壞了不可!
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老管家捻著斑白長鬚,一步三歎地踱來踱去。驀然,眼角瞥見這次出航前祭海用剩的香枝金箔,這下子有個大好計策不請自來地躍進腦袋瓜,他歡喜地拍著手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嚇,我還以為是什麼事,你們說的敢情是我康家船隊上的海仙?」瞄瞄那角落,半露張臉朝這頭張望,海棠那巴掌大的臉蛋,早已是寒霜滿。
「海仙?」巴鑫大手一揮,將那些個好奇的部下攆出去,揚起眉峰地盯著老管家。
「是呵!呃……巴將軍,你可知這康家船隊何以縱橫東海和南海,所向無敵?」
「難道……跟這所謂『海仙』有關係?」
「巴將軍真是智勇雙全,這麼輕輕一點就通了。」笑著大送高帽子,老管家對著朝他瞪大眼睛的海棠努努嘴,做了個稍安毋躁的手勢。
「老人家過獎了,但不知這海仙……」將老管家迎到桌旁坐定,巴鑫立即提起酒壺,慇勤地為他斟著酒。
「哦,海仙,是啊,這海仙啊……」瞄瞄牆角已沒有海棠的蹤影,老管家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一面在腦海裡絞盡腦汁地想著開脫之詞。
第四章
一個鷂子翻身,海棠原本勾著橫樑的腳踝反轉,整個人凌空躍起,將她本是倒掛著的嬌軀,踟趺盤腿地坐在樑上,張著迷濛大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正滔滔不絕的老管家,對他所描述出來的事,感到既荒唐又好笑。
方纔好險!實在是她沒料到那根掛油燈用的鐵絲如此不牢靠,也可能是自己太大意了。畢竟上次她如此倒吊著去嚇爹和大哥,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當她正打算以毛筆將阿丙那小子畫個大花臉時,阿丙一個轉身竟醒了過來,一跟海棠打個照面,立即瞪大眼扯直喉嚨大叫。
狼狽地往上躍,勾住了那根鐵絲,海棠原打算如小時候那般,翻飛到床上去躲避即可,誰知那鐵絲如此不濟事,竟啪擦一聲的斷裂了,那股強大的晃動將她筆直地往床壁上那道假牆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