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萸毫無心機地問道。最是無意的話語最令人心酸,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父親早已去世,只覺得他好久沒回家抱抱她,說她是可愛的小天使。
當年父親為了保護她身受重傷,年僅十歲的她目睹父親受害的過程,一時驚嚇過度導致智力退化,退回事情尚未發生前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拒絕時間在她的世界留下痕跡。
人說越單純的人越容易發覺環境的變化,敏感而纖細,在別人不注意她的時候悄悄觀察一切,早一步感受旁人心情上的變化。
她不懂為什麼不哭的姊姊讓人看了很難過,心裡很痛就像快喘不過氣,眼淚很奇怪地撲簌簌直往下掉,怎麼擦都擦不完。
「意思是做人要大方點,別別彆扭扭地不敢說愛,擺在心裡不說,人家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到底愛不愛。」杜玉坎的視線越過傅青萸,看向站在燈柱下的人兒。
他這些話是故意說給那個愛情膽小鬼聽的,藉以傳遞一個訊息--愛要說出口,不要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
有些事是不會等人的,稍縱即逝,把握當下才是明智之舉,莫要如她父親一樣去得突然,連一句對他的敬愛也來不及說。
一片落葉飄過,時間凝止在兩人眼中。
「姊……」
一聲怯弱的叫喚惹來多少酸意,眼眶濕潤的傅青蘿略帶感慨地凝視開口怯喚的人兒,心中感觸良多卻無從說起,幽然地發出歎息聲。
這是她拒絕接觸外面世界的小妹,不肯讓自己長大,一直活在夢幻的國度裡,不言不語像活著的人偶,不會哭也不會笑,彷彿從此不再有未來。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妹妹會走出自己的世界,重新面對人群走向陽光,讓蒼白的五官染上一絲生氣。
說來有幾分嫉妒,她不知該嫉護自己的妹妹還是他,瞧兩人相處融洽的模樣真叫人動容,彷彿天使只為守護他們而來,光芒溫柔地將其籠罩。
她,是染上血的天使,早已失去聖潔的羽衣,當神不再眷顧她時,她只能獨自走向黑暗的最深處。
眼前的世界不屬於她,不該介入的,她的出現破壞了原來的和諧,讓好不容易才跨第一步的純潔靈魂又縮回殼裡,膽怯地緊閉雙唇。
「咦?她的腳……」好像走得不太自然。
因為受到驚嚇,眼露懼意的傅青萸心慌地跑離數步,怕受到責罰地雙手抱胸蹲在地上,小鹿一般的無辜大眼睜得圓亮。
「跛了,平時走路還看不出來,但稍一快跑就一高一低地跑不快。」治不好妹妹的傷一直是傅青蘿心頭最深的痛。
「這就是妳不快樂的原因?」杜玉坎做出嘴角下垂的手勢,指她此刻沒有笑容。
「換成是你能開心嗎?原本是有治癒的機會,可惜我找不到一個有仁心的醫生。」龐大的醫療費用當時的她根本無法支付的。
在辦完父親的喪事後,母親接著大病一場,當年的醫療保險並不盛行,又無全民健保制度,僅靠平時積蓄和教職員撫恤金根本入不敷出。
幸好爸媽平日的為人還算不錯,不少街坊鄰居和朋友都肯慷慨解囊幫他們暫渡難關,她和弟弟才有餘力完成高中學業。
欠下的人情總是要還,難然半工半讀還能維持家裡的開支,但為妹妹開刀的手術費卻是無著落,她拜託各個醫院希望能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但他們所給的響應一律是搖頭。
在這種情況下腳傷一拖再拖,等她有能力為妹妹請來最高明的醫生時,她壞死的骨骼組織已無法重整,韌帶扭曲已成定型,沒辦法以現代醫術恢復到以前的模樣。
「怪罪自己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往好的方面想她還活著,儘管有不完美的缺陷,但仍是妳最愛的家人。」人活著就有希望,這是他一向自勉的信念。
「不完美的缺陷……」傅青蘿笑得苦澀,為無力挽回的憾事而自責。「如果道上的兄弟有一股制約的力量約束,這些事就不會發生了。」
「所以妳才想成為那股力量,重新連結不再重情重義的黑幫份子,好讓他們被制約?」用意是很好,但實行起來不容易。
人心難測,道上份子複雜,服得了一時服不了永遠,貪婪的慾望是無底洞,早晚會反噬她辛勞的成果。
傅青蘿撇嘴地揮開他撫著自己頭髮的手。「少套話,我不是年少無知的青萸,單純地受你蒙騙。」
別以為她沒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她來了好一會兒了,該聽到的全聽得一清二楚。
要不要太震驚妹妹終於開口說話,他是不可能由妹妹口中得知她秘密,甚至是計算機裡往來交易的密帳,任何一筆都足以將她定罪。
「妳喔!防備心還是那麼重,在妳眼中就沒好人了嗎?」叫人拿她沒轍。
他是出自關心,並非刻意套取罪證,他的人格幾時被貶得如此不可信任,動輒懷疑他背後藏著暗箭。
「缺貨中,」她不假辭色地說道。
「那我呢?」多少有點優點吧!
「好人裡的劣質品。」不算好也不算壞,壓低價格還是賣得出去。
「這麼慘呀!」杜玉坎輕笑地搖著頭,食指往她鼻頭一點。「不能因為我是妳的現任男友而加分嗎?」
「不好意思,我沒承認,別把我和你扯在一起。」她的心頭還是會酸的,當她看見他和青萸聊得愉快的神情。
「但也沒拒絕,女孩子的矜持我明白,嘴裡說討厭其實是喜歡,妳暗戀我很久了。」他故作瞭然地連嗯兩聲,一副體貼的模樣。
「暗戀?!」虧他說得出口。
「你知不知道警察是高風險的工作。」跟亡命的歹徒一樣身處危險。
「那又怎樣?」據她所知因公殉職的撫恤金還頗高,遺眷還能安排優先就業。
他笑得平和地凝視她,幽幽地說出,「我愛妳。」
「你……」臉上倏地一燙,傅青蘿氣惱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