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此趟討公道之行,他的面子跟裡子都受傷慘重,再多聽幾句狠話也無妨。
心急的澄平也不囉唆,一把扯住他就往牆角蹲。
蹲牆角?容翼霎時眼眶泛起酸澀的微紅。
有沒有搞錯?竟叫他這麼個頂天立地的壯漢蹲牆角,好像真要商量什麼殺人越貨、見不得人的勾當,心酸難抑,他眼眶泛起薄霧。
「曾幾何時,我容翼竟淪落到此等不堪的地步?」仰天長歎,止不住胸口那股翻騰的英雄心酸。
「爺叔,你嘀嘀咕咕的說啥呀?」
「唉,你不懂的,大人的眼皮子所瞧、所想都好現實、好殘忍。」
「殘忍?這是什麼詞兒?哎呀,爺叔,別犯嘀咕啦,我只是想跟你說,你這樣子硬搞是不行的啦。」
聞言,容翼怔愕。
「哪樣不行?」
「你還不懂?」小傢伙學起他先前的感歎。「難怪你會被嬤嬤欺到底。」
容翼好氣又好笑的往他腦勺輕敲一記。
「甄澄平,把我拖到牆角來蹲,就是想接著你嬤嬤的棒子來諷我?你是要我揍你嗎?」
「好啦,我這不就要說了嗎?爺叔,你就這麼大剌剌的衝進我們家,先是對棻姨咬牙切齒,然後對娘凶巴巴,甚至還對嬤嬤大呼小叫,爺叔,莫非你忘了這是誰的地方?」
甄家的。
沒錯,他是忘了閻王好說,但小鬼難纏,而甄家就有杜寶娘跟甄平安這兩隻舌刁嘴利的討厭小鬼!
「連我阿爹都對嬤嬤很忍讓呢,爺叔你會比我阿爹還行呀?」
這年頭事情都反了,他竟被個四歲娃兒數落得這麼徹底?啞口無言,容翼已挫敗得歎不出聲了。
「所以嘍,你做事這麼不長腦子,難怪會被人家……呃……」
被人家?
等了等,不見歪著腦袋扯髮絲的混小子說完下文,早就積暴成怒的容翼又敲了他一記爆粟。
「被人家怎樣?你說完呀。」
「好痛,爺叔你敢揍我,待會兒我就告嬤嬤去!我是要說呀,我只是還在想那個詞兒該怎麼講……啊,對啦,掃地出門。」想出了答案,童顏大喜。「是不是就這個詞兒呀?爺叔?」
怒眼翻白,容翼的臉色已經黑到不能再黑了。
看吧,連向來都挺他、護他的澄平也對他落井下石,他就知道今天的日子相當難過。
「咦,爺叔,你站起來做啥?」
「哼!」
「爺叔?」小手扯著他的褲管,不放行。「你要上哪兒?我還沒說……」
「說說說,你到底要說啥?快講完,我沒耐性聽你囉唆。」
「爺叔,你為啥對我發火?又不是我拿掃帚趕你。」圓睜的童眸略帶委屈的眨出了水氣。
「甄澄平!」
「你別又吼我,如果不是你老打岔,我早就將話給說完了啦!」瞧見容翼瞪著自己,澄平皺眉,「又瞪我?小心我告訴嬤嬤去喔!爺叔,我聽嬤嬤說,姑娘家不會喜歡凶巴巴又像只大熊的粗莽漢子,她們喜歡的是乾乾淨淨又斯文好看的白面書生。」
「是嗎?」
「當然是。」嬤嬤不會騙他,他相信嬤嬤。
「那能請問,這大熊般的粗莽漢子是指誰?」容翼有不祥的預感。
「當然是爺叔嘍,嬤嬤說,爺叔就是這種熊樣。」
果然!
「是嗎?哼。」他的語調有些不對了。「那白面書生又像誰的樣?」
「當然是我阿爹嘍。」
瞪著混小子一臉的理直氣壯,完全不怕他的大拳頭極有可能往他挺秀的鼻樑上揍去,他好氣又好笑,忍了忍後,仍忍不住的酸了回去。
「甄澄平,你懂得還真多。」容翼當真是甘敗下風。「嘴皮子這麼滑溜,鐵定不存好心。」
「那是當然嘍,往後我可是要拐十個婆子回家暖床的耶,所以現在就得好好的將嘴皮子功夫給磨溜。」
容翼聞言失笑,「十個?」
「對,就是十個。爺叔,你笑成這樣,是不是嫌我的心太小了?」
「哈哈,你的心可大著很呢。十個?嘖嘖,真有雄心壯志,這話是你娘教你的?」
「不,是我太爺說的啦,他說甄家人丁太單薄了,萬一哪天斷了後,那還得了呀,他還囑咐我,要我長大後好好的替甄家開枝散葉……欸,爺叔,你扯到哪兒去啦,還想不想聽我的計畫嘛?」
「啊,我扯?怎會是我?不是你先岔到這個題兒來的?」
「才不可能是我,都怪你啦。」小小娃兒不知畏,一臉的義正辭嚴。「還不快將耳朵附過來。」
「唷,這麼有威嚴?」
「你聽是不聽?」
不想聽,打死也不聽!
「爺叔?」
唉!「聽,當然聽,我就只等著聽你的絕世大計畫。可你那小腦袋瓜何時這麼有用了?還能擬計畫……」
「過來啦,囉唆一堆。」十指驀張,牢牢揪著容翼的大鬍子,不理會他扭曲的怒容,硬就是湊上臉,大眼瞪小眼。
嘀嘀咕咕,一大一小的兩顆腦袋湊在一起,計畫逐漸成形。
第四章
接連幾天的豪雨不斷,容翼只能望天長歎。這一日,好不容易雨勢甫歇,才過午,他就迫不及待的進行計畫。
澄平說的,打鐵要趁熱,他想想,這小子說得也有道理,於是左一籮筐、右一竹簍,將東西打點好便上路了。
大雨過後的山林野嶺森寒倍添,崁地的粗石因為雨水的沖刷而裸露在泥濘上,水氣瀰漫且濕冷難耐,還得分心顧東顧西,一路走來寸步難行,他走得極辛苦。
咯咯!
「閉嘴,沒你的事,再叫,小心我直接將你烤了當祭品。」他遷怒的咒罵著簍中啼聲不斷的大肥雞。
「我這為的是哪一樁呀?」眼明手快的拉回差一點滾落的籮筐,他搖頭歎息。
倚在結實的枝幹上,打半山腰就盯上他的鄔棻,瞧著他的狼狽相、聽進他的每一句自怨自哀,些微的興味滑進她面無表情的眼底。
對呀,他這回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了?
「那些骨頭,不,說不定全都成了骨灰了,唉!它們值得我這麼犧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