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才兩歲多大的孩子捧著肚子哀哀嚎泣,四肢微顫,似有痙攣症狀;而他大不了幾歲的哥哥姊姊,則圍坐在簡陋的床邊,焦慮慌亂地望著痛苦的小弟。
見溫泉趕來,一對姊弟急急迎上,如蒙大赦。
「泉叔叔,怎麼辦?弟弟他好像很難過。」九歲大的姊姊庭庭開口,小臉慘無血色。
「叔、叔叔救我們。」六歲大的弟弟宣宣笨拙地扯住溫泉褲管,求救的聲嗓有些大舌頭。
「別怕,有叔叔在。」溫泉安慰地拍了拍兩個孩子,來到床畔,一把抱起痛哭的小男孩。「語涵,麻煩妳。」他一面快走,一面回頭示意莫語涵帶著兩個孩子跟上來。
「好。」莫語涵點頭,朝兩個孩子伸出手,「走,我們送弟弟上醫院。」
兩個孩子卻一動不動,震驚地瞪著她。
「妳是那個女人。」庭庭恨恨磨牙。
「壞、壞女人,爸爸說、不理妳。」宣宣退開一步。
孩子們控訴的語氣微微刺傷了莫語涵,她急忙深呼吸一口,抑制忽然竄上心頭的冷意。
連人人的譏嘲侮辱她都不放在心底了,何況兩個孩子的童言妄語?她咬緊牙,告訴自己別去介意,一面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拖住兩個孩子。「跟我來。」
「不要!誰要跟妳走?妳放開我們!」
「壞、壞壞,走開!」
在童稚的抗議聲中,她強硬地拖著兩個孩子前進,將他們推進車廂後座。
「乖乖坐好,別吵。」她壓住兩人蠢動不定的肩,冷著一張臉警告,「我們要帶弟弟上醫院。」
「泉叔叔!」兩個孩子轉向溫泉求援。
溫泉只是溫煦地瞥了他們一眼,「乖,聽莫阿姨的話。」淡淡一句便安撫了狂躁的孩子,噤聲不語。
不知怎地,莫語涵覺得心更痛了,胸口的刺傷彷彿正在一點點擴大。但她強忍著,伸手接過嚎啕大哭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在前座上坐定。
一路無語。
溫泉風馳電掣般地開著車,直奔位於兩個鎮外的醫院,一雙姊弟默默坐在後座,兩隻小手緊緊牽著,臉上掩不去驚懼神情。
而莫語涵抱著小男孩,則是不知所措。在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像電視上那些慈藹的白衣天使或幼兒園老師,溫柔幾句話便能讓痛苦的孩子停止嚎哭。
可她不是。她只是個冷血無情的女律師,學不來天使溫柔的腔調,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孩子,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他的痛楚。
告訴我該怎麼幫你,拜託。她驚慌地望著小男孩,悄悄在心底求懇,可後者只是一味哭泣,一味狂亂地在她懷裡扭動著。
她收攏手臂,好不容易才將他抱定在懷裡,可無論她怎麼輕輕搖晃、柔柔拍撫,仍然止不住他一陣又一陣的痙攣。
他會不會死了?會不會在她懷裡死去?
她胡亂想著,忽地恐懼起來,全身上下漫開一股強烈無肋。
「不,你別死,你千萬要撐住。」她破碎地低喃,連自己也下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只是一徑搖晃著小男孩,「快到醫院了,就快到了。」上帝保佑。她閉眸,無助地懇求。
「別緊張,很快就到了。」
溫沉的低語忽地揚起,恍若甘泉,滋潤了她焦渴不安的心。她驀然望向發聲的人。
「別緊張,有我在。」溫泉對她微微一笑。
她愣愣地望著他如春陽般和煦的微笑,不一會兒,充斥胸臆的驚懼忽地逸去,她終於又能順暢呼吸了。
他的嗓音、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是那麼清淡溫煦,卻總是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能輕易安定她的心。
她癡癡凝睇他線條分明的側面,喉間一梗,想哭,卻也想笑。她是怎麼了?她似乎愈來愈不瞭解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回到孩子身上。水眸流眄時,忽地瞥見孩子衣襟間沾著些許碎片。她定睛細瞧,赫然發現那竟是油漆的殘骸。
她皺眉,想起方纔所見處處老舊、斑駁的小屋,容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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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急性鉛中毒。」醫生急救後,對莫溫兩人如此解釋,「痙攣、腹痛,這些都是典型的鉛中毒症狀,還有,我們在他血液中也驗出相當濃的鉛含量。」
「鉛中毒?怎麼可能?」溫泉不解,「照理說不會讓孩子去碰鉛金屬啊,而且庭庭跟宣宣也說弟弟一直待在屋裡,他們沒讓他出去玩。」
「我想是油漆。」莫語涵靜靜接口。
「油漆?」溫泉依然不明白。
醫生卻讚許地瞥了莫語涵一眼,「沒錯,可能是油漆。這個年紀的孩子喜歡亂抓東西送入嘴裡,我們又在他衣服上發現一些油漆碎片,所以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把油漆給吞下去。」
「油漆含鉛嗎?」溫泉問。
「台灣是在千禧年以後,才強制規定不許製造含鉛油漆的。」莫語涵說。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生產的油漆都含鉛?」
「大部分是。」
「我懂了。」溫泉點頭,神色一涼。
「經過急救後,小弟弟情況已經穩定多了,不過我們還是會留他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麻煩兩位通知他家屬一下。」
「好。謝謝醫生。」
待醫生走後,一直踮高腳尖、在加護病房窗邊探望弟弟狀況的庭庭,立刻走過來。「醫生伯伯說什麼?我弟弟沒事吧?」她仰頭問溫泉。
溫泉蹲下身,大手握住她顫抖的細瘦肩曉,「沒事了,只要在醫院休息幾天就好了。」
「弟、弟弟……」宣宣也跟著搖搖晃晃走過來,「沒事?」話語方落,他便猛然往前一撲,跌倒在地。
「宣宣!」溫泉驚喊,連忙上前扶起他,「還好吧?有沒有哪裡摔傷?」
「沒、沒有。」他嘻嘻地笑著。
「宣宣最笨了。」庭庭扶住弟弟另一邊,又氣又急,「都六歲了,走路還老是跌倒,丟臉。」
「呵呵呵--」聽姊姊如此抱怨,宣宣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