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打罵罵,我早已習慣,直到發覺溫熱腥臭的血液從額頭上流下,我才發覺又增加新的傷口。」
雙手加上力道,他將她收得更緊更密。什麼道理啊?!誰規定父母有權對子女殘厲?
「還痛嗎?」事過境遷,問這句話沒意義,但……痛,在他心裡。
她撥開額上劉海,讓他看看舊傷疤。
他的食指撫在上面,些許的溫度,暖了舊疼痛。「妳沒有縫是吧?否則它不會是一整片。」
「誰想得到傷口該縫?我滿腦子想的是同學的嘲笑、是老師不屑的眼光。
他們可以打我的,因為他們是父母親呀!只要打在同學看不到的地方,我不會有意見,可……這麼明顯的傷口,我哪裡藏得了?
我氣瘋了,我出門詛咒他們,要他們快點死掉,聽到我的惡言,父親抄起掃把,狠打我一頓,那夜,我連拖鞋都沒穿好,就逃出家門。」
「然後呢?」
「回到家時,鄰居和消防隊員擠在門口,從他們口中,我聽到爸媽被火燒死了,焦黑的屍體蓋著白布……是我的詛咒害死他們,他們一定很生氣、很不甘心……
「不是妳的錯?錯在他們選擇這種方式生活。」
「不,錯在我?從那個時候起,我再無法開口說話,只要出聲,我的喉嚨便像火燒灼般疼痛,我很清楚,這是懲罰,老天爺在懲罰我的不孝。」
這是她不能開口說話的主因?
一個家庭悲劇,一個不歡愉的生命,他不懂世間男女,為什麼不愛孩子卻要制告新生命?
「不是這樣的,妳不能說話,是因為心裡的傷口太沉重,它們結不了疤、愈不了口,一年一年長大,妳的心仍是那個允滿恐懼與罪惡的小女孩。」
「我不這麼想,我認定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聽見我對父母親的大逆不道,這是我該得到的懲罰。」
捧起她的臉,晁寧不喜歡她的論調,他認真說:「錯了,喝醉酒的人頭腦不清醒,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們的死亡,是他們選擇用酒精結束自己,而妳不能說話,是因為妳選擇用沉默處罰自己。認真想想,妳恨本沒做錯,妳不該剝奪自己的快樂。」
「我幾乎忘記快樂是什麼滋味,只能從畫畫裡面獲得短暫的滿足和寧靜。後來,我被送進孤兒院,認識一群和我同樣可憐的孤兒,我總算交到朋友。
我記得有兩對想認養孩子的夫妻到孤兒院,他們在辦公室裡和院長洽談,院裡的十歲小女生都到院長室前排排坐,我沒去,因為我知道自己不配獲得快樂及幸運。」
晁寧濃眉皺起,隱隱約約的記憶被挑起。
「妳沒去排隊,妳去了哪裡?」他的聲音中有了期待,至於期待些什麼,他自己也不全然明白。
「我在後院畫圖,當時有一個大哥哥……」
她筆下字句一點一滴勾動他的回憶,一幕場景尖兀跳出,他驚愕,然後更多更多他早巳遺忘的場景被拉近。
金黃色的午後,和煦的陽光灑落、嬉鬧的頑童、安靜的女孩……他無法理解十歲女孩的憂慮,於是坐下來,告訴她有關於蒙馬特的美麗……
女孩的畫筆每枝都短得難以握牢,她不發一語,看著他畫畫時,眼裡有著崇拜與讚歎。
倏地,晁寧猛然坐起,在看見她手中寫出「他們挑走了我最好的朋友袖喬」那句時。
「是妳?!」
他的問話暫停程黎的筆,她抬眉,不解地望他。
「我給妳修改過一幅畫,一幅滿足金黃色油菜花的圖畫,對不?」
「你是……」怎麼……怎麼可能?!她發傻,雙手微微發抖,娟秀字跡沾上淚痕。
「我寄了許多蠟筆、色筆、水彩、粉彩給妳。」
猛點頭,她的手抖得更凶了,她實在不曉得如何解釋緣分這種東西。
「袖喬回去找過妳,院裡說妳被領養了,她回來時,連哭了好幾天。」這件事不僅讓袖喬傷心,也讓他沮喪,他總在畫畫時想起她的眼眸,想起他們的不長的午後相處時光。
「我讓一個老醫生收養,他對我很好。袖喬呢?她好不好?」
這是緣分或是注定?繞過地球大半圈,他們竟在異地相熟悉?!
打橫抱起她,晁寧將她嵌在自己身上,原來愛她是他人生的必經途徑。
「嗯,她是個大學生了,長得亭亭玉立。妳知不知道,當時他們把資料冊遞給我,我想領養的人是妳,但他們說妳不適合,我沒多說話,走出院長室,在孤兒院後面見到妳。」他急急把故事縫隙補齊。
真的?他想領養的人是她?
程黎想起什麼似地跳下他膝間,跑到沙發邊拿起自己的包包,從裡面拿出珍藏十年的畫作。
畫藏在身後,她一步步走向他,臉上掛著興奮期待的笑容,
「妳拿什麼?」他問。
緩緩地,她把畫放在他膝間,細心地展開,然後,他們同時看見--他們的金黃花田。
「是它!」他驚訝說。
她用力點頭,把圖貼到自己心間。
一個衝動,他抱起她,凌空打轉。
「我就知道,我們的緣分不會只有一點點,我就知道,我們之間不會斷線,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再續前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圈圈,他轉得開心暢意、轉得語無倫次,可是他的語無倫次,她好愛聽。
前一夜,他們的身體合而為一;這個清晨,他們心靈相系。他們相信未來,兩人冉不能被分割;他們相信他們的一生,有月老為他們祝賀。
所有美麗的、絢爛的未來,在他們面前展現,生命在這一刻,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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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到哪裡都黏在一起,塞納河畔有他們的身影,LV大樓前有他們的腳印,凱旋門前、協和廣場裡、羅浮宮、奧塞美術館……處處充滿他們的笑語,他們在談戀愛,談一場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