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麗子沒有搶著佔領邊界,而是準備直接向他挑戰,須臾,她已經搶先擋住了他手中棋子兒的落處,與其他的棋子兒沆瀣一氣株連成遍。
他沒想到她的棋法竟會如此伶俐弔詭,沉思後使出緩兵之計,穩住局面。
她竊竊的低笑著,知道她或許贏不了他,但是,總要挫挫他的銳氣,或者是激發他的戰鬥。看著他,她的心忍不住暖了起來。
低笑後,她收斂心神,準備認真的迎戰他的每一步棋路。
張錯的棋下得穩當而緩慢,每一步在深思熟慮後才安置到棋盤上,絕對不是敷衍了事的輕率,他的思緒曲折迂迴,每每讓她讚歎而癡看。
「對於觀看我的棋路,你似乎更熱哀觀看我的臉部表情。」他沒有抬頭,不疾不徐的說。
自己的窺探被他注意到,她的面頰忍不住染上一絲紅潮。
「圍棋不單要觀看棋路,還要注意對手的蛛絲馬跡,才能夠出其不意。」她辯解著自己的恍神。
他似是在品味她話中的況味,嘴角淺淺的扯出一抹弧度,不否認也不贊同。
「張錯先生的思緒如此縝密,我很好奇你的人生,有什麼事情是能逃過張錯先生掌控的。」
張錯抬起頭掃了她一眼,然而並沒有回答的打算。
「你都習慣這麼冷漠的看人?」感受到他明顯的不悅,她又問。
他將棋子擱回棋匣,「圍棋的神聖不用我多加贅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棋中不語應該不用我提醒吧?」
「張錯先生似乎一次只做一件事,從不讓兩件事情同時並行。」她挑釁的回道。
他沒了下棋的興致,緩緩的站起身,「晚了,你該休息了。」
「這盤棋我們明日繼續,但是現在,我想請張錯先生說說天豐棋院的故事。」
「沒有故事。」他準備離開。
北川麗子一個跨步,搶先在他面前站定,「我在張錯先生的眼中看見憂傷,而圍棋不過是幫你沉澱憂傷的工具。」
張錯的臉有著狼狽,他越過她,沉默的走開,留下她一人。
「你還是那麼惜字如金,語言在你面前,彷彿都只有淪為奴隸的份兒。」她喃喃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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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天的和服穿著後,今天北川麗子總算不再以那嚴謹的和服出現,看著她輕鬆的打扮,張錯莫名的有著明顯的放鬆。
這幾日的相處,讓他昨夜無端的想了一夜。
北川麗子的目光太獨斷坦蕩,直率得叫人有些難以招架,就像她的棋路一樣咄咄逼人,然而有時候,她溫婉得叫人詫異,不吭一聲的模樣,彷彿從前的拾翠,尤其是面對思詠時,那種感覺最為強烈。
「張錯先生,該繼續我們那盤棋了吧?」她精神奕奕的說。
從第一天開始,那盤棋總在雙方交手幾回後,就在她的言談中宣告暫停,孤零零的鋪陳在棋盤上等待明日的再繼續,她似乎是存心的。
與她對弈並不枯燥,若不是貪求這一點樂趣,他早翻了那盤棋。
擱下棋譜,張錯靜默的走來,看了棋盤半晌,率先下了他的棋子兒。
北川麗子今日盤腿而坐,模樣閒散輕鬆許多,棋路也就跟著隨性起來,不消多久,已經讓自己出現頹勢,偏偏她又開始說話,讓他沒能殺個痛快。
殺個痛快?!他震懾的一愣。什麼時候他在圍棋上也這麼嗜血凶殘了?這種感覺讓他陷入一種無底的緊張。
「張錯先生、張錯先生?」最終,他在北川麗子的呼喚中回神過來。
「有事?」
「我在問你,今天晚餐,我們吃拉麵可好?離開日本好幾天,我竟然犯起思鄉的愁,想念起家鄉的味道。」
「好。」他隨口一應,又想轉身離開。
不知怎麼的,這幾天只要一看見北川麗子,他就會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尤其領略她的棋路後,讓他對她更加好奇,甚至在她身上會有看見拾翠的錯覺。
荒唐,實在太荒唐,拾翠只是平庸相貌的單純女孩,她沒有北川麗子的耀眼,而他該思念的人是拾翠的,不是嗎?當初也正因為掛心拾翠,他才毅然決然的返回台灣,為什麼現在讓北川麗子的出現,給攪亂了心中的那一池春水?
「張錯先生,我可以請你帶我到台北郊外走走嗎?」
原想一口拒絕,然而想起士傑昨天還特地打電話請他多招呼人家,拒絕的話嚥了下去,他點點頭,「走吧!」
就這樣順利的搭上張錯的車,有別於十年前的御風奔馳的瘋狂,他車間得又緩又穩,就跟他下棋是一個樣,若不是曾經見識他的瘋狂,她會以為這就張錯。
雖然在台灣停留過幾年,她卻發現,台灣乃至於台北這個都市,都是她所生疏的,她似乎只在學校與天豐棋院之間生活。
張錯的車子上了陽明山,走過金山到了淡水,隨即又轉往北部濱海。
「為什麼你沒想過停下來看看?」北川麗子納悶的問。
「人生是旅程,走完了就是人生。」他不認為有停下的必要。
「如果只是走,那只能說是走路,並不是完整的人生,人生之所以炫麗,就是要你停下腳步來。」她忍不住說:「在下圍棋時,你是懂得停下來觀看的人,但是對於人生,你太敷衍了。」
「敷衍?」他冷笑。
「如果你只是這樣漫無目的開車,我寧可你用速度來證明你的存在。」
她喜歡追逐速度的張錯,那時的他知道宣洩的管道,現在的他,太像等待死亡的人,慢得叫人難耐,這樣的張錯不是她費盡十年想要追尋的人。
「速度?」他懷疑她話裡的真實。
「嗯,速度。」她十分肯定。
他二話不說,踩下油門,便在濱海公路上跟風追逐起來。
有多久沒有這樣了?自從那一次在速度的奔馳中摔了個慘絕,他就不再揮霍青春了,甚至可以說,他就不敢揮霍他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