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嬸嬸這次出走很不一樣,她把所有屬於她的東西全部搬走了,以前她只是帶走錢,這次她連離婚協議書都簽好了丟在我的面前,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只留下我一個人獨嘗所有的苦痛和悲劇。」
梅以勤哭了,梅英若第一次見到一個大男人哭得如此傷心無助。
她走到叔叔膝前伸手安慰他,「叔叔,您不是只有一個人,你還有三個孩子陪您啊,而我也會孝順您一輩子的。嬸嬸若是真的離開,就讓她走吧,留住她的人,可心卻不在這裡也是枉然,不如讓她到外頭闖闖,吃了苦頭她才會珍惜家庭的溫暖。」
「她說我們家的血液有毒,污染了她生的孩子。要不是嫁我這個無用之人,她也不會那麼倒霉。」梅以勤很自責的用拳頭擊向水泥牆,用力得手都溢出血來。
梅英若一直阻止他自我虐待,但效果不大。最後她只好試圖以孩子的話題,暫時轉移他的注意力。
「叔叔,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如果連你都失去了,那三個孩子怎麼辦呢?」
終於,梅以勤聽到她的吶喊,停下擊打的手。
「叔叔老了,身體又拖著病,也許當年娶你嬸嬸是個錯誤,本來你嬸嬸嫁的人應該是你父親,也就是我大哥以動,可是你父親到日本讀書時,卻和你母親談起戀愛來了,於是鬧了一場家庭革命,結果前前後後鬧了好些年,你爺爺才讓步,因為大嫂為咱們梅家生了長孫,也就是你對他印象不深刻的哥哥。」
她知道她有個哥哥,在和父母到日本的飛機上同時罹難,算來這個哥哥比她大了七歲。
「後來呢?怎麼是你娶了嬸嬸?」
「你嬸嬸七歲就到梅家來了,從她十七歲開始就準備好隨時嫁給你父親,後來大哥大學畢業後到日本留學四年,拿到博士學位,是很了不得的成就,就在他學成歸返台灣之前,卻在日本和你母親結婚了,你嬸嬸十分痛苦,因為她等待了這麼多年,就為了成為大哥的妻子,結果卻讓她失望,接下來的十年,她和你母親之間衝突不斷,隨時想要報復,直到你出生不到三個月,大哥和大嫂到日本參加同學會時死於空難,你嬸嬸才心滿意足的認為他們終於得到了報應。而她是在你爺爺的做主下,才許配給我。」
「父親真的欺騙了嬸嬸的感情嗎?」
梅以勤搖搖頭說:「他對她根本毫無感情可言,從小大哥花在書本上很多心血,看到他時幾乎都在唸書,他們之間達交談都數得出次數來,而且談話也少有交集,就算勉強結合也是一件痛苦至極的事。」
「她願意忘掉過去,心甘情願的嫁給您嗎?」
「也是被逼的,我和大哥相比簡直可說是沒有出息,可是誰叫老天安排她是咱們梅家的童養媳?就只好認命了。」
「我後來又怎會到育幼院去的呢?」這是她最想瞭解的。
「大哥他們過世時你才三個月大,因為不適長途旅行,所以把你留在台灣,使你倖免於難。」
對於這段毫無印象的身世,梅英若聽得出神。
「發生那樣的事大家都痛苦,尤其是我父親,更是悲痛,老天竟是如此捉弄人,讓他最優秀的兒子喪生了。當時你是交給你嬸嬸照顧的,因為家裡只有大哥和我兩兄弟,無其他姐妹,所以我和你嬸嬸婚後,順理成章的負起養育你的責任。後來英雅和英欣接著出世,都是不正常的孩子,你爺爺又中風,再加上家中的祖產和田地全被你嬸嬸賭光了。」梅以勤說到這裡又是老淚縱橫。
梅英若從不知道她的家庭還有這麼一段複雜的過往,而每個家族份子竟都無法改變命運的任它擺佈。
「怎會讓嬸嬸有機會變賣祖產呢?」
「她偷拿的。那時候她的心情十分不好,生了兩個智能不足的孩子,你父親變心的舊傷……這些都使她痛苦,她更不可能留在家中照顧一家老小,就出去賭,贏錢很難,但要一直輸錢卻很容易,以致所有的財富皆被她輸得一乾二淨。」
這樣的結果該怪誰呢!嬸嬸嗎!聽起來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後來你嬸嬸回家了,她說她無法照顧公公、兩個自己的孩子,又分神照顧你,家裡的僕傭也都遣散了,所以她要求我把你送走,本來我十分反對的,但經過幾天的考慮之後,我才同意了她的提議,因為與其讓你住在這樣凌亂的環境裡,不如讓你試試其他的路,也許你的命運不會受到這一連串的不幸所影響。所以在你三歲那年我把你送到愛光育幼院,剩下來的事情,你大約應該都有印象了。」
也許她應該好好謝謝叔叔和嬸嬸,如果他們沒把她送到愛光育幼院,她也不會因為院方失火,災後被送往瞿莫臣待過的孤兒院,進而認識他、暗戀他,接受他的幫助完成大學教育,甚至與他相愛結繼成了夫妻;很可能的情況是,她為環境所迫提早工作,而現在可能只是個被生活所折磨的可憐女子。
原本外面飄落的細雨,竟在頃刻間形成傾盆大雨,而梅以勤的房子裡早已下起小雨來,他起身到房間拿了很多裝水的器皿,分別在漏雨之處接水,或許是雨聲太大,三個孩子爭相從房間跑出來玩。
看著孩子們的不知憂慮,他無奈的說:「最慘的是,下個月這房子就得拆了,到時還不知道何處可以容身?上個月你給我的十萬元,也讓你嬸嬸領走了……」
梅英若安撫他,「不要擔心!叔叔,我會想辦法,我不會讓你們露宿街頭的。」
是的,無論如何的困境,她都會想法子度過的,那天她標下來的會還有二十萬左右,她可以先替叔叔找個房子安頓他們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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