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飛奔,她在座上顛簸,像是老天保佑,竟沒有摔下來。
宣親王府離她家不遠,馳過兩條街,她便看見了。
呵,真是一場豪華隆重的婚禮,似乎京城裡的達官貴人都來了,京場裡的老百姓也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王府四周,你擁我擠地觀看迎接花轎的盛大場面。
她坐在高高的馬背上,雖然隔了不短的距離,但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母親和赫麟沒有騙她,那個穿著新郎服飾的,的確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只見他拿著一把弓,正欲朝大紅花轎頂射出第一支箭。
「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紅煞」,三箭過後,新娘便可進門。
他肯拉開這弓,就證明他並非被迫,這件婚事,他應該是願意的……
綠竺只覺得那拉開的弓,似一把鋸子,正割著她的心。而一想到,從今而後,她的大表哥將再也不屬於自己,這心上的裂痕就更深了。
倏地,箭被射出,金色的箭鏃迎著陽光,劃出一道閃亮的弧形。
馬兒見了這箭,頓時一驚,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抬起。
未拉緊韁繩的綠竺,隨著這聲嘶鳴,被馬兒甩了出去,身子砰然著地,後腦不期撞到一塊利石。
本來就已昏昏沉沉的她,只感眼前一黑,不願目睹的情景,終於可以不用再面對。
隨著新郎的金箭射出,四週一片歡呼,沒有人聽見這馬兒的嘶鳴,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暈厥的姑娘。
惟有一個人,從遠處趕來,呼喚著她的名字……
第三章
赫麟坐在董府的長廊下,看著月亮落下去,晨曦漸漸籠罩四周。
秋天的夜裡有點冷,他沒有添加任何衣物,便在這沁涼的石凳上坐了一晚。
他從不知道後悔的滋味,今天,終於嘗到了。
好後悔當時把大哥成親的事告訴了她,害得她悲痛欲絕,害得她墜馬受傷……
他本不該如此操之過急,而是該用更委婉的方式讓她慢慢接受這個事實,可是他竟然那樣毫不顧及她的感受就全盤托出……不,這不像處事圓滑的他一貫的作風,會這樣,大概因為嫉妒吧?
所以他希望她可以快快對大哥死心,他等不及要看她與大哥情斷意絕,沒料到這樣做,是逞了他一時之快,卻害了她。
她現在躺在床上,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甦醒,餵進的藥大都被她吐了出來,彷彿失去生存的意志。
仍記得那日,她的後腦撞到利石,他喚著她的名匆匆趕到,伸手扶她,卻摸到一片淌出的鮮血。血迅速染紅他大半衣袖。
她小小的身子怎禁得起流失這麼多血?如果可以,他寧願割開自己的手腕,把自己體內的血液餵進她的嘴裡,補她的氣、補她的神。
京城裡的中醫都說她的腦子裂了,沒救了。董家只得死馬當活馬醫,大膽托人請來了一名西醫。那紅毛鬼子醫術新奇,像縫衣服似的在她後腦上縫了幾針,這才保住她的性命。至於她醒過來後是癡是傻,紅毛鬼子說,他也不知道。
董府上下現在已經亂成一團,姨媽病了,姨父六神無王,僕人們更是不知所措,凡事不去問主人,倒跑來請示他這個外人。
這幾日,他似乎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除了大哥成親的第二日回宣親王府取了幾件衣服,強顏歡笑地和新嫂子打了個照面,其餘的時間統統耗在這兒了。
每天晚上,他會坐在表妹廂房外的長廊下,一坐就是一整夜,提防打瞌睡的丫頭誤了餵藥換藥的時間。
如此熬下來,他自個兒也瘦了大半圈,鬍子未刮乾淨,衣衫也不怎麼換,雙眼通紅,臉色泛青,任誰也認不出他就是那個喜歡流連於風月場所的花花公子。
「貝勒爺……」
赫麟正凝思著,卻看見杏兒從屋裡慌慌張張地出來,氣喘吁吁。
「怎麼了?」他不由得驚站起來,「小姐不好了?」
「不……小姐醒了。」
「醒了?」一片喜悅之色閃過他的面龐,「快、快去叫大夫來!」
「貝勒爺,您先別急著高興,」杏兒神色仍然惶恐,「我覺得小姐有點不大對勁。」
「怎麼了?」難道表妹真的癡了、傻了?「小姐有沒有對妳說些什麼?」
「她一醒來,就、就叫我拿那件刺繡的活兒給她。」
「什麼要緊的刺繡活?」哪有重傷尚未痊癒,便想著幹活的?
「是……是小姐為自個兒繡的嫁衣。」
「嫁衣?」難道她心裡難過,不想睹物思人,要將這嫁衣給撕毀?「她要做什麼?」
「小姐她、她……」杏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貝勒爺,我真懷疑小姐她是不是腦子摔壞了,竟然說要趕快把那套嫁衣繡完!」
「趕快繡完?」赫麟覺得自個兒的腦子一片空白,「為、為什麼?」
「她說親事訂了這麼久,宣親王府也該來下聘禮了,所以她得趕快繡完那套嫁衣,免得到時候成親的日子訂好了,她卻趕不及……貝勒爺,小姐不是親眼目睹赫連貝勒娶海瑩格格的情景了嗎?為什麼她還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難道我家小姐的腦子摔壞了,她現在已經傻了?」
「別急、別急,」赫麟拍了拍她的肩,「妳先去把那個洋人大夫給請過來,再叫老爺和夫人在花廳坐著,我先探探表妹的情況。」
雖然嘴裡安慰著別人,但他心裡卻跟杏兒一樣焦急不安。
掀開簾子,走進屋內,他遠遠地看見綠竺坐在床頭,輕撫著那件紅咚咚的嫁衣。
他清咳一聲,引得她抬起頭來。
「表哥,」綠竺輕輕地笑,她大病初癒,臉兒在晨光下全無血色,但一雙眸子卻炯炯有神,看上去似乎精神不錯,「你來了!」
「怎麼不好好躺著?」赫麟心疼地走過去,輕撫她的長髮,將她的被子折進一角。
「杏兒說我摔傷了,我這會兒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她眨眨眼,流露出迷惑眼神,「表哥,我到底是怎麼摔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