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不起來了?」他心尖一震,「那麼摔傷之前的事,妳也想不起來了?」
「唔……摔傷之前發生什麼事?」她懵懂發問。
「摔傷之前……」他尋思著該怎樣婉轉的回答,才不至於又刺激了她,「摔傷之前,我們在說話。」
「我們在說話?」她連連搖頭,「表哥,你不要哄我了,你已經好久沒來看我了,我哪有機會跟你說話呀?」
「好久沒來看妳了?」別說她昏睡的這幾日,前一陣子他也經常到這府裡走動,怎麼算「好久」?
「對呀,你天天不知在忙些什麼,都不理我!」她忽然向他撒起嬌,「就連赫麟那個壞東西都惦記著來看我,你卻把我給忘了。」
「赫麟?」聽到自己的名字,他驚得跳起來。她此刻把他當成了誰?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未婚妻……」綠竺旋即幽歎,「或許,訂親的事,你只視為兒戲。」
「妳……」赫麟駭然瞪著雙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明白了,她不是傻了,而是忘了。
就像喝了孟婆湯輪迴轉世的人,前世的記憶已經煙消雲散了,此刻的綠竺,經那利石碰撞,也把她不願看的、不願想的統統遺忘了。
這樣對自個兒有好處的,因為,她暫時可以不必傷心。可這樣做,後患無窮,因為將來有一天,殘酷的事實將再次擺在她面前,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會再經歷一次。
更麻煩的是,現在她把他當成大哥,用對待情郎的目光看著他。他本可以道出真相的,但面對這樣的目光,所有打算吐露的話語都融化了。
雖然他跟大哥長得相似,但從宣親王府到董府,哪怕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人,也不會把他們兩人弄混。但綠竺,這個從小跟他們玩到大的表妹,卻屢屢弄錯。
她不是一個糊塗的人,她會這樣,大概是因為她太愛大哥,太想為她患得患失的愛情找一個替代品吧?
茫然呆立了好一陣,聽見西洋座鐘在兩人之間滴滴答答轉動,不知怎麼的,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自赫麟腦海深處油然而生。
既然錯了,既然她想不起來了,那不如將錯就錯吧。
或許,他可以做一件事,彌補她心靈的缺陷……她想不起來的痛苦,就不要再讓她想起,她從未得到過的幸福,讓他來給她。
這樣,他可以減少一點負疚感--害她從馬背上摔下來的負疚感。
「表哥,你在想什麼?」綠竺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在想,妳現在該乖乖躺著休息,不要再管其它的事。」他緩緩從她手中抽出那件嫁衣,「這個以後再繡,好嗎?反正咱們的婚期未定,如果阿瑪催促我們完婚,至多,我請他留點時間,讓妳把它繡完。」
「姨父真的同意我們的婚事了嗎?」她含羞地低下頭,「他不嫌棄我是半個漢人嗎?」
「當年康熙帝的母親慈和皇太后還是漢人投旗的呢,何況妳我?」他笑著安慰她,「好好歇著,大夫一會兒來給妳複診,我去見見姨父和姨媽就回來。」
「表哥--」她忽然叫住正想挪步離開的他,雙頰緋紅,「我覺得……你今天有點像了。」
「像什麼?」他一怔。
「像……像我的未婚夫。」她小小聲聲回答。
「難道從前不像嗎?」赫麟故意哈哈大笑。
「從前你都不理我。」她再次幽然埋怨了一句。
「放心,我以後天天來看妳,就怕妳到時會嫌我煩。」
呵,她天天盼著大哥理睬她,他又何嘗不是曾經滿心期待她的青睞?
現在好了,可憐人對可憐人,互相彌補傷心……
赫麟離開綠竺廂房的時候,原本還猶豫不決的想法,此刻已不再動搖。他快速步入花廳,董氏夫婦一聽見腳步聲,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
「竺兒到底怎麼了?」董夫人心急如焚,「聽杏兒說,她的腦子有點不太清醒了,是嗎?」
「表妹清醒得很,只不過……墜馬之前的事她不太記得了。」據說有一種叫「失憶症」的毛病,大概就是指這個吧?
「不記得什麼了?」
「不記得我大哥成親的事,」赫麟苦笑,「她現在仍然以為自己是大哥的未婚妻。」
「什麼?!」董氏夫婦愕然。
董夫人頓時亂了方寸,「那可怎麼好?得快點告訴她才行呀,免得那孩子又犯傻!」
「姨父、姨媽,麟兒有一事想求你們。」打定了主意,他鄭重開口。
「有事儘管說,不要客氣。」相較於妻子的慌亂,董大人顯得沉穩多了。
「表妹剛才把麟兒錯認成我大哥……」
「什麼?!」董夫人捉著丈夫的手,不甚確定地問:「她是一時認錯,還是真的傻了?」
「麟兒斗膽有一個想法,不知是否妥當?既然表妹已經錯認了我,不如,將錯就錯,從今以後,讓我冒充大哥來照顧表妹,直到她痊癒。」
「這……」兩老面面相覷,「這怎麼可以?」
「姨父和姨媽是怕我會占表妹的便宜?」
「不不不,麟兒,這段時間,你盡心盡力照顧竺兒,我們都看在眼裡,哪會這樣想?!」董大人連忙解釋。
「表妹會受傷,有一半也因為我的關係,如果當初不是我堅持向她說明真相,她也不至於如此。現在她正病著,凡事都應該順著她才好,不要忙著告訴她實情,上次就是因為我們太著急了,太導致了墜馬的慘劇。」
「只是……我們怕這樣會委屈了你。」董大人猶豫道。
赫麟淡淡一笑,「這是我的榮幸,哪是委屈?」
大哥儀表堂堂、氣宇不凡,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大家閨秀,豈是他這個萬人唾棄的浪蕩子可比的?能冒充大哥,當然是他的榮幸。
況且,可以趁此機會跟綠竺朝夕相處,他還有什麼可埋怨的?
赫麟努力讓自己的嘴角上揚,彎成好看的弧形,卻沒注意到,陽光中,他的容顏裡有一絲不為人知的苦澀,沿著他的經脈蔓延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