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的意見一致,便由平芯紅自行管教。
幾首唐詩不一會兒申元祿便完美地背完,令平芯紅更感欣慰,有了詩書禮教的潛移默化,兒子的身心發展或許會比丈夫更好。
摟摟兒子嬌小卻結實的身子,她毫不吝惜地讚美他的表現,讓他去廚房取用點心,結束每日必行的功課。
「我讓人捎口信去還是晚了一步。」平芯紅隱忍到現在才能對球兒說出煩惱。
「原本是想讓你們今晚暫住在哥哥府上,不想讓元祿介入可能發生的風暴中。」
球兒手裡疊起洗淨晾乾還帶有陽光氣味的衣裳,也不讓嘴巴閒著。
「那又如何,趕明兒個把咱們三人的包袱整理整理,一塊回平府去。幾位大人、夫人平日就催著小姐回娘家長住,這次正好趁這個機會和申家劃清界線。她巧芸想死這當家主母的寶座,小姐還不屑一顧呢。當年若不是親家老爺的交代,小姐又何苦累死自己,替申家作牛作馬。」
一吐起苦水,球兒便可以像長江水一般滔滔不絕,說上三天三夜一點也不困難。
「想想娘家幾位夫人,哪一位不是待小姐有如己出,而我在平府當差是多麼光榮的事,市集裡誰不賣咱三分情面。可現在呢?讓人投以憐憫的目光,連說親婚配的人都退避三舍,真教人為之氣結。」球兒生平最痛恨那些以權勢看人的狗腿,很不幸的,幾位求婚的男人皆屬此輩。
她不求對方是名門大戶,她只求未來的相公只鍾情她一人,她是絕不容許有第二位,甚至是三位以上的女人與她共侍一夫。她不是大家閨秀出身,沒有可供撐船的度量,小家碧玉的她,什麼都小人家一號,只有醋罈子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只要一打翻,足以嗆死千千萬萬人。
「是是是。」平芯紅連聲應道。「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是做主子的不對。」
球兒跟隨在平芯紅身邊不是一兩天了,用腳趾想也明白,她說的話只是虛應而已,當不得真。
要在過去,她絕對是當馬耳東風,過耳即忘。但是今日情況有變,申家的浪蕩子回來了,兩位老人家不該再緊抓著小姐和元祿不放。不管偏房所出的男丁是否真是申家的血脈,只要有申叔華在,將來他們要多少繼承人都可以,只要讓他三妻四妾娶進門,還怕沒有人繼承家業嗎?
「小姐,這一次咱們回家去吧。」球兒苦口婆心地求道。
「家?」平芯紅環顧這座他們三人住了近五年的房子,表情有些無奈。「這兒就是我的家。」
球兒的語氣更是無力。「是有四面牆和屋頂來遮風擋雨,但是充其量不過是幢屋子罷了。這些年來,小姐成天在外和商號裡的管事們商討公事,能談些體己話的人也只有我;可你又要我將心思放在元祿身上,自然也不會把煩惱說出口,什麼煩心事都在心裡藏著、噎著。別人不瞭解內情,但是我有眼睛會看,其實最苦的還是小姐。」
一番話說得體貼,差點令平芯紅感動得落淚。
她們明白若要繼續生活下去,得先站穩腳步,不能成天傷春悲秋地說著喪氣話,否則先崩潰的會是自己。
但是她沒有料到,球兒心中積壓的不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眼下申府當家主事的是她,沒人敢拿自己的生計為代價流傳她們的閒言閒語。
可是流言之所以傷人,不在於知道是何人起始及內容,而是人們總是故意在當事人聽力範圍內,將子虛烏有的謊言說得煞有其事。
明明告誡自己不該當真,不過一而再、再而三地聽聞這些蜚短流長,還是會有想殺人的念頭,那足以逼瘋一個正常人。
的確,為了母子、主僕三人著想,申府目前的環境並不適合她們居住。對孩子的教養有不良的影響,會混淆元祿的價值觀。
「咱們回家去吧。老爺子說了,平家就算兩袖清風,也不怕多了三張口、三雙筷子吃飯。」球兒再加把勁地勸說。出嫁以來,平芯紅的心首次動搖,開始覺得回娘家是一條可行之路。
也許是她與申家無緣,也許她命定的紅線並非繫在申叔華身上。
一發覺自己又沉浸在自憐的悲情中,平芯紅連忙甩甩頭,甩開這晦澀不清的心情。這些年來,她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論是在商場上,抑或是只有自家人的場合,她的經驗告訴她,往往是自家人在扯她的後腿,但其中並不包括平家人與申家二老。
想想自己在申府的歲月,難以一言道盡。
當她正打算找些事忙,好讓自己跳脫出灰暗的思緒,門口處的動靜吸引她的注意。
她想都沒想到自己都已經躲到申府的邊陲地帶,怎地還逃不開他的糾纏,竟然仍是被他找著。
平芯紅暗咒一句,感歎著自己的霉運。但是這已非新鮮事,她的霉運不是今日才開始。
* * *
申叔華並不期待平芯紅會樂意與他同床共枕,他卻料想不到她會搬出他們的房間,甚至搬出了小跨院。
「春媽媽,怎地不見少夫人的用品衣物?是因為我佔用了她的地方嗎?」他狀似無意地打聽著。
環視這「馨暖閣」,佈置與五年前並無二致,保持得相當完善,不知是出於何人之命,但若要申叔華押寶,他絕對會下注在娘親身上。他不以為平芯紅會有這等心思,她鐵定會肆無忌憚地大興土木,將他存在的證據剷除。
他不明白娘是用了什麼條件交換,令她將房間保持原狀,或許是以申家產業中的一部分——肯定是很大的一部分來作為酬傭。
「這房間少夫人很久沒住,自她打理商行以來,便住到大總管以前的屋子去,說是歷年的帳本都保存在那裡,搬來挪去的勞師動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春媽媽抱屈地說。
她的話中語帶保留,其中定有不足為人道的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