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突然地,它淒厲的大聲嘶叫。
「啊!」她跟著抱頭放聲尖叫,失去支撐的力氣,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它站起身,豎起尾巳高聳著,接著調轉身軀朝小巷弄的另一頭舉步離去。
向前走了幾步後,大貓轉回頭看了看她,然後又繼續向前邁進,最後在黑暗的彼端消失。
「喵……」從黑暗中傳來低低的回音,音調充滿挫敗與哀傷。
「等……」它離去前的眼神讓她脫口要叫住她,她捂著嘴,心裡抹上一層淡淡的心疼。
那眼神,受傷了還不忘逞強,好像她認識的那個他啊!
第一章
菲律賓
那是個下雨天,天空飄著綿綿的細雨,細雨下得又急又密,將大地染上一層又一層的雨幕,阻礙了所有人的視野。
「搭、搭、搭、搭……搭搭搭搭……」老邁粗糙的手指放在泛黑的算盤上,由一開始的輕佻慢撥到後來愈漸加快,手指動作如行雲流水,清脆的算珠子碰撞聲在餐廳裡發著不平的焦躁。
彷彿算珠子的急躁撥弄能帶來不安的氣氛,空氣中形成一股膠著的凝重氛圍,讓人感到人心惶惶,在僅剩一桌客人的餐廳裡,該是可以忙裡偷閒、磕牙的午後,只見萬垂青嬌瘦的身子隨著此起彼落的珠算聲忙碌地擦地、抹桌、倒茶、澆水……她像顆和算盤唱和的打轉陀螺,動作俐落確實且勤快的滿場穿梭著。
窗外細雨仍舊綿密,烏雲密佈的天色、濕漉漉的街道,打著形形色色雨傘的路人在街道上埋著頭匆匆奔走著,在外頭的人想避雨、避雨的人不想離開……
透過玻璃,萬垂青腦海裡突然浮起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名句。
若讓巴不得能把客人趕走的老闆來下標點符號,意思定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若讓為了避雨,一坐就是三個鐘頭的二號桌客人來下標點符號,意思定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她彎起嘴角,標點符號下得巧妙,就形成不同的結果。
「萬垂青!」老闆常壽老邁的沙啞聲突然響起,拉回了她對著玻璃的漫天冥想。
「是,老闆。」她心驚地縮回在玻璃窗上來回擦拭的手,吶吶的應著聲,生怕被他銳利的老眼看出她在工作時間神,怕免不了又是挨一頓罵。
「等客人『離開』就把鐵門拉下,晚上公休。」他刻意地放大嗓門,強調「離開」兩個字。
「是,老闆。」
「還有,晚上的公休不給薪。」他加了一句。
「是,老闆。」
「告訴接業,我先回去了。」
「是,老闆。」
萬垂青跟在他的身後走到門口。
「請慢走。」她遞上傘,彎腰鞠躬,直到常壽矮小精瘦的身形消隱在街道遍佈的傘海之中,她才拉直腰,望著眼前的霏霏細雨好一會兒,然後轉身走回餐廳。
「垂青。」她才踏進餐廳,常壽的孫子常接業便在送菜窗口裡,伸長手招呼著她。
「小老闆。」她走近。
「爺爺走了?」他的中文有著菲律賓華僑特有的音調。
她點點頭。
「呼!總算!」他鬆了口氣,「店裡生意不好,爺爺就跟著心情不好,連帶的就連累你這個夥計兼二廚,辛苦你了。」
「不會。」她微微揚起嘴角。
老闆陰晴不定的性子帶給溫吞有禮的小老闆的壓力明顯比她要大得許多,她只要盡好本份,他卻還得擔心她這個唯一僱員的心情。呵!爺孫兩人的性子怎麼會如此迥異?
「忙完了嗎?」
「只要把廚房的廚餘扔掉,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你先拿去扔吧!扔完了就先休息一下,都快四點了,再過一個小時,晚上的客人也會陸陸續續進來,到時又有得忙了。」
「老闆走前有交代,晚上公休。」
「啊?」
「晚上公休。」
「那——客人怎麼辦?」他指指二號桌的客人。
她聳聳肩,「我去處理廚餘。」
說完,她推門進入廚房,循著走道走近料理台,在洗碗槽下方提出專門裝廚餘的紅色水桶,然後往後門走。
餐廳內的廚餘都統一放置在後門的防火巷內,等待合作的回收商固定時間來將廚餘回收。
所謂的防火巷只是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空出來的細長空間,林立的高樓遮去了陽光,餐廳廚房排出的油煙更讓這空氣不流通的空間氣味難聞,再加上一整天雨水的浸濕,整條防火巷是潮濕、昏暗及油膩的。
推開門,迎面而來的冷油味道讓她一窒,她蹙起眉,踩上濕濘的地面向巷弄望去。
細雨仍舊下得密實,原本就陰暗的巷弄因為陰雨而更顯黑暗,狹長的巷弄僅靠著後門一盞昏黃的小燈泡在維持光源,三十公尺外的藍色餿水桶在雨中模糊可見,她的鼻子在遙遠的這一頭已經聞到氣味雜陳的餿水味兒了。
她皺著鼻子,腦海裡才開始想著自己是否要先進屋取來傘後再一次忍受這股惡臭味兒,她的手腳就先自個兒下了決定有了動作。
只見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屏息,小跑步的衝向餿水桶,掀蓋、倒廚餘、闔上蓋子,再小跑步回到原地,一連串的動作迅速得一氣呵成。
「呼呼呼……」她扶著後門,半彎著腰喘息著,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一切動作,但是雨水還是浸濕了她的臉、打濕她的衣服。
她拉長袖子在臉上抹著雨水,倏地,她眼角餘光瞟見一抹黑影。
下意識的,她轉頭朝黑影望去。
巷弄內仍舊黑漆,雨依舊密密麻麻的從天空落下,空氣凝滯中仍夾雜著五味混雜的難聞油味兒。
她瞇起眼,除了雨聲以及她的喘息聲,她沒再聽見其它聲音,也沒看見其它人,漆黑、空蕩的窄巷裡只有餿水桶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她的呼吸沒來由的開始雜促,雞皮疙瘩突地從她頸後漸漸蔓延,惶恐在她心底萌生,一種無形的壓力感沉重地壓上她的心頭,難受得足以讓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