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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也就是說,即使扎扎實實地活了二十三年,在性別意識這方面,梁善善卻還停留在眾生平等的童稚時期。

  異性之於她,就和療養院或街坊中的婆婆嬸嬸阿姨姐姐妹妹一般,多半要靠她撫慰照料,從沒像剛剛那般位置顛倒,自己不但變成被保護被關懷的角色,還意識不清地蜷縮在一個畢生不熟的男人懷裡。

  「嗯,剛剛你抓著我好緊,我沒辦法開車。」望著梁善善越縮越不見臉蛋,只剩下一顆小腦袋垂散著髮絲和兩根長辮子的頭頂,嚴開突然興起打趣興致。

  強忍住嘴角邊莫名綻開的笑意,他繼續故做正經假裝委屈,「看,襯衫扣子都被你扯掉了!」

  果然,梁善善幾乎是彈跳著猛然抬頭,語無倫次地說:「對、對不……起……呃……我……」早知道清醒是這般曖昧尷尬的狀況,還不如昏死算了!

  「算了,你沒事就好!」不忍逗弄,嚴開斂起在工作圈中習慣養成的輕佻狎意,恢復成他似乎越來越習慣在梁善善面前擺出的兄長神態。

  他推門而出,準備換到前座駕駛的位置,一邊親切招呼。「你也坐到前座來吧!比較舒服喔!」

  然而,跟著爬出後座的梁善善卻只站在他身後,用著一貫的招牌笑意向他道謝。「嚴大哥,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不過今天我還有事,下次讓我請頓便飯,算是報答好嗎?」

  聽著梁善善的語意,她似乎不打算搭他便車一起回家,嚴開緩下手邊動作,衝口而出的聲音微帶慍怒,連自己也不明所以。「你該不是想回去照顧那個被我打昏的渾球吧?」

  他知道梁善善這女人人如其名,大概可以列入金氏世界記錄供人瞻仰了!但,如果她真的博愛善良到願意冒著失身危險再度深入火坑,那可以列入金氏世界記錄供人省戒的天字第一號大笨蛋就非他嚴開莫屬了!

  「我沒有要照顧他,可……」梁善善看著嚴開再也不和藹可親的神色,有些膽怯,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說完未竟之語:「可是喜兒她媽媽受傷了,爸爸又被……呃,總之,喜兒現在一定很害怕、很需要人幫忙,我必須去陪她,所以……」

  賓果!嚴開不幸證實了他的直覺;只是他現在忙著訝異自己無法遏抑的火氣直衝,沒空領受世界之冠的尊榮。

  「她怕?」嚴開的手肘支在車頂,面對著嬌小的梁善善,居高臨下冷冷問著:「你不怕嗎?」

  「我怕……」她像個乖小孩般認真作答。

  「那你還想去陪她?」嚴開悶哼一聲。

  「這次不會了!」梁善善用力向至今還不明白為何適時闖來的救命恩人保證。「喜兒的媽媽是受虐婦女基金會輔導的案主,我只要打個電話,就會有社工員來幫忙處理善後,但……」但是她的解釋被嚴開硬生生打斷。

  「既然已經事先知道是這麼一個問題家庭,你們學校不可能只派你這麼一個年輕的實習老師單獨前來吧?」嚴開知道梁善善雖然單純但並不冒失愚蠢,會讓她如此輕易暴露在危險中的理由只有一個——她又充當爛好人了!

  不出所料,梁善善急急辯著:「這不是學校派的工作啦!是我覺得這些日子喜兒怪怪的,可能她繼父……呃,因為是未證實的事,我也不能公開向學校報告;而且今天,本來喜兒的導師也要來,但是中午的時候他突然說臨時有事……」

  仰望著三番兩次前來救命的嚴開,梁善善總覺得氣短了好幾截,更何況他的臉色分明越來越沉、越來越生氣。

  「對不起,嚴大哥!對不起,下次、下次我會小心的!」她支吾著,頭越擺越低,只是也有點不明白為何自己最近總是得這麼心虛地向嚴開認錯保證。

  「別再跟我道歉!我說過,你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嚴開的聲音冰冷地讓她驚愕地再度昂首,那男人的表情不見喜怒,所有情緒全教他歷練的世故潛藏進晦暗深邃的眼眸中。

  她突然有點心酸,分不清是因為嚴開突然改變了態度或者其他,有些懼意但仍認真問道:「為什麼呢?我不覺得啊嚴大哥,我只是想幫助需要我的人,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

  望著跟前一臉困惑準備認真聽講的梁善善,嚴開壓抑許久的怒氣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你以為這世界上有幾個梁善善?你以為一個梁善善可以救多少人?你最好搞清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鬼地方!這是一個怎麼樣人吃人的世界!你……」

  畢竟在社會多闖蕩了幾年,嚴開急煞了口,他的理智知道自己的脾氣來得唐突而且莫名奇妙,人家梁善善和他非親非故,沒道理聽他教訓!

  於是他轉身悶頭拉開車門,將自己用力甩在駕駛座上……

  但梁善善的聲音依然在耳邊追問著:「我不懂,為什麼你和林栗都要覺得這個城市不好?我來了快三個月,雖然不是事事順利,但還是碰上幾個不錯的人啊,像你、像林栗、像……」

  「你啊……我只能慶幸自己和你非親非故,不用無時無刻擔心你有天會橫死街頭!」對上梁善善的無辜表情,嚴開忍不住歎了口氣。

  「舉個例子吧,如果有天,你在街上不小心摔了車,只要你沒有頭破血流昏迷不醒什麼的,你必須要做的不是等待另一個梁善善來安慰你,而是盡快把妨礙交通的機車移開,然後自己盤算一下該先去車行或醫院。」

  嚴開發動了引擎,靜靜等著站在車窗外的梁善善;她似乎受到撼動,但又看來若無其事。

  給她最後機會,也像是給自己,「還是要去?」

  這是一個拉鋸戰或賭局,籌碼是梁善善和嚴開各自安頓的人生信念,賠率或許是其中一人百分百的價值顛覆。

  雖然梁善善看來純真爛漫但事實上並不白癡愚蠢,她明白人情冷暖只是不願屈服於世態炎涼。順著兩人之間的沉默也靜靜看著嚴開好一會兒,她有些答非所問的:「嗯,我想再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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