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天涯,你是壞蛋!你比我家蘭哥更壞!畜生!你是畜生!畜生中的畜生!禽獸中的禽獸!養條狗都比養你好!嫁豬也比嫁你好!喪盡天良、沒心沒肝、人神共憤——」罵到後來,司徒百合沒聲音了,腦袋壓得好低,這突來的沉靜像是她罵累在休息,直到灼熱的水珠子滴落宮天涯的手背,幾乎要炙傷他。
宮天涯放開她,仍讓她坐在腿上,將她轉向自己,發現司徒百合雖沒有哭出聲,也好倔強地死咬住唇,但芙蓉一般的臉已經哭花,豆大的淚珠從緊闔的眼縫不斷擠出墜下。
即便宮天涯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但讓她邊指控邊哭成這模樣,他當然是錯無可逭!
女人哭得梨花帶淚有何美?他的百合笑時最好看,瞧她眉兒眼兒都因為唇邊的笑靨而輕舞飛揚,絕非雙腮掛著淚珠足以比擬。
「百合——」
「我要叫蘭哥來接我回家……我不要嫁給你了……你去叫蘭哥來接我……」她像個玩棋輸了的孩子,弄亂了棋盤就要當一切都不算數。
「你休想!」
「蘭哥……」嗚嗚。
「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難過的事?」他將她輕輕撫慰在懷間,她還想掙開,他耐心十足,不放棄地再抱緊她,司徒百合的掙扎幅度逐漸變弱,最終完全放棄,螓首靠在他肩上,仍不停哭顫。
「那碗藥……」她抽噎著。
又是這個答案,唉。「藥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你為什麼不要我生的孩子?我、我想要呀……」
她原先還沒想到這一層,她還好年輕,甫為人妻都尚未適應,提生孩子似乎過早,若非宮天涯讓人熬藥,她壓根不會注意這種事。
可是當她喝下那碗藥,她心裡好苦好苦,一想到他不要她為他生兒育女,一顆心幾乎要崩裂開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難受,他不會待她好,她明白;他不會疼寵她,她瞭解。在這種互有疙瘩的情況下,若有孕,絕對不是值得賀喜之事,防範未然才是明智之舉,省得肚子裡真的有了孩子,還得費神打胎,反而更傷身。但她阻止不了哭泣,他的舉動比直接無情刺她一刀還要更痛……
「倘若你有孩子,我當然要。你胡說什麼呢?」
司徒百合淚花朦朧,被水霧佔滿的眸子哭得無法睜開。
「那……那你為什麼叫人熬避妊藥給我喝?」
宮天涯終於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不,應該說,他終於知道差錯是出在哪裡了。
冥君!
第九章
「我哪知道那種藥味是補藥而非避妊藥?我以為你是打算玩玩她便罷,當然會直覺誤認你不安好心眼呀,咳咳咳……」
始作俑者以衣袖半掩著嘴,撕心裂怖的病弱咳嗽間,還不忘為自己的清白辯護脫罪。
「既然你不確定,就不要誤導她——」
「咳咳咳咳……」綿長的嗽聲立刻打斷興師問罪。
宮天涯捺著性子,等到嗽聲停止。「你想也知道,她會如何誤會——」
「咳咳咳咳咳……」再來。
宮天涯遞上止咳的藥茶,舒緩劇咳過後喉頭的疼痛。「況且你不確定那是什麼藥,又為什麼要肯定地說是避妊——」
「咳咳咳咳咳咳……」這次的咳嗽持續了良久良久,都快咳成一支曲兒了。
宮天涯認識冥君不是一天兩天,當然清楚冥君的性子和手段,假使他繼續責備冥君,冥君也不會退讓,繼續用嗽聲與他對抗。
在這種較勁上,宮天涯永遠是輸家。
「罷了。」宮天涯總是只能無力歎息,要罵也罵不盡興。
他對於冥君的吞忍,有絕大部分也是對於冥君的一份救命之恩及深深歉疚。
咳嗽聲也中止得恰恰好,冥君緩緩將藥茶喝光,潤潤喉。
「不過……天涯呀,我們不是打算很快就要休掉她嗎?要是她真懷孕,那就麻煩了。為了省事,把補藥換成避妊藥比較好。萬一鬧出『人命』,要收拾善後更費勁。」冥君體貼建議。
「我沒打算休掉她。她進了宮家門,就是宮家人。」
「哦?」要坦白愛意了嗎?真讓人期待。
「就算她真懷孕,那孩子我要。」
「可是你明明就很氣她那時對你的見死不救呀……從仇人肚裡生出來的小仇人,你會疼嗎?我先說哦,我不會。」
宮天涯先是沉默,無聲的模樣讓人瞧不出端倪,待再開口,卻不是回答冥君會不會疼愛那孩子的問題——
「冥君,但是我沒死成,我還活著。」
「所以?」冥君等著他接話。
宮天涯凝覷冥君,迎向他興然的目光,這一次他沒有避開。
「所以我有什麼權利恨她?」
對,這些日子,他反覆思索著這句話。
司徒百合做錯了什麼?
她只不過是沒救他罷了。
他身上的重創,不是拜她所賜,更完全與她無關。那時發現他倒臥血泊中的她還心慌慌地拉了個大夫來救人,銀鈴可愛的嗓追在大夫左右,不斷詢問——你能不能救活他?能不能?能不能?
那時他半昏半厥,好幾回都是讓她的聲音給喚回來。她除了吵大夫之外,第二句最頻繁在他耳邊嚷的便是——你別死呀!不可以閉上眼,醒醒!快醒醒!
她的焦急呼喚,扯住了他的魂魄。在他以為自己就要被牛頭馬面勾走魂魄時,是她一次次喚著,要他醒過來,要他看著她,小掌在他沒傷的左頰拍得響亮,他才沒走,才沒斷氣。
她後來放棄,是因為大夫明明白白告訴她,他沒有救了,再努力,也只是徒費工夫及金錢。換成是他,他都不一定會盡力去搶救一個連大夫都宣告死定了的活屍,憑什麼卻要她做到?
再說,她如果真將他扛回家去醫治,那才真的害死他。連冥君都必須賠上所有才能救回他,區區一個黃毛小丫頭,又能做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是突然醒悟,還是從一開始就有這種想法,只知道當自己這麼想,對著她笑時,不用再逼著告誡自己要恨她;抱著她時,不用硬將自己留在那時的恩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