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元帥行事不會毫無理由,但如此突兀舉動卻是頭一遭。
「她是騙徒,元帥向來鄙夷那些妖言惑眾的巫醫妖人,怎麼又--」谷爾雖直覺元帥在見到那女孩當口,臉上那抹燦爛笑意與往常有些不同,可又說不出哪兒不對勁。會是他自己太多心?
「她有用處。」一想起她每每破綻百出卻總逞強與他對陣的天真,穆沖雲不由得淺淺一笑。「那些巫醫操縱人心還不夠,一直想奪下我們三大元帥手中兵權,挺討人厭的,他們早晚會妨礙我的大業,我得先做準備。」輕搖了搖頭,穆沖雲收起玩笑神情。
他帶回那丫頭是想利用她完成一統猲弋的計畫;像現在他會擔心她是否水土不服,只因不想失去計畫中的重要棋子。「別提這個。關於辛少瑜和籐方域的動向如何?」
猲弋由三大元帥統籌兵力,明較勁、暗互鬥,已非一朝一夕;上任沒幾年的他得要早日站穩腳步才行。
最終他要完成建立猲弋都城的夢想。其他兩位元帥若能理解他用心、允諾攜手合作自是最好;若不能……他也只好對那兩個從小一起打混仗的玩伴--威猛元帥辛少瑜,迅雷元帥籐方域--毫不留情。
誰都不能阻撓他的霸業。任何人都不能。
穆沖雲以任何人看到都會目瞪口呆的龐大陣仗,將阿塵風光迎進猲弋,宣稱此後神醫巫女即為猲弋守護巫女;奇妙的是,大多數人竟輕而易舉接受這道命令,就連猲弋各族族長組成的元老會也公開承認此事。
是穆沖雲權力足以一手遮天,或是猲弋人原就迷信?阿塵猜不透。
在營帳中不安的踱步,她盤算著該怎麼逃走。以前她對村人抱有愧疚,所以甘心為他們付出;現在既被帶來猲弋,她自無留下的必要。
只是逃出這兒她能去哪?繼續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
她手裡握著穆沖雲送她的開胃藥,猜不透那男人打算拿她怎麼辦。
阿塵是有點感激他一路上對她照料,而且他那次要脅她同行後,再也沒嚴詞威嚇她。可她總擔心以城府深沉聞名的他會不會正進行陰謀?
「唉!」誰讓她是假巫女?過慣安穩日子,她也想有個能長遠停留之地。可惜眼前她不跑不行。
「等烏雲遮月,天色昏暗時,我就偷牛逃跑。」偷牛是因為她不會騎馬,只好找牛代步。只求今晚大家好眠,別讓人發現她失蹤。
以前就算被揭穿她騙吃騙喝,頂多是一村的人找她算帳;可現在卻是一整個國家與她為敵哪!她不趁早逃跑,難不成還留著等人分屍嗎?
***
「果然是個輕忽不得的丫頭,想跑嗎……唉?搞啥玩意?」夜色迷,穆沖雲不知怎的一夜無法靜心,因此離開營帳出外巡視。
他才策馬沿沙遙河順流而上一會兒,就見阿塵獨乘一匹……牛?
一心逃跑的阿塵不知這越來越快的牛速到底算好還是不好。
方纔她悄悄躲開巡夜衛兵將牛牽出來,為了避免驚擾他人,還刻意走了好一段路!接著從懷中掏出細繩,一端綁著紅手絹,一端繫在牛角上;會這麼做的原因是她發現牛每次看到抖動紅布跑起來就特別快。
於是她只聽見那牛嘶吼一聲、瞪著頭頂前方飄蕩的東西,霎時紅了眼衝出去。起初還覺得狂奔的牛有助逃跑,然而沒多久阿塵就發現不對。
她大叫。「喂!不停下來明天就不給你飯吃!前面有個小斜坡,你別光沖不看方向!快轉彎!不!快停下--誰來救--命--啊--」
穆沖雲一時愣住。她以為摔下去後,她還有「明天」嗎?
本想誇她還算機伶,不料她竟這麼單純天真她到底有沒有用腦袋想呀?到這時候她也該找別的辦法脫困啊!
跟在她身後不遠的穆沖雲,原想等機會逗她;現在察覺阿塵坐在瘋牛上衝向前方草崖、顯然避不開掉落崖下的危機時,他隨即揚鞭一喝,駕馬匆忙地跟上她,大喊:「蠢丫頭!你快跳--牛!」
啊?跳牛!阿塵還沒來得及考慮是跳牛還是摔崖比較疼,早已經連人帶牛踏空墜下!
「丫頭!」穆沖雲在她墜崖當口追上她,同時躍馬而出,在半空中攔抱住她,然後兩人就這麼沿著陡直斜坡雙雙滾落崖!
天旋地轉一陣混亂後,當阿塵醒來,轉頭映入眼簾的就是躺在她身邊、有力臂膀還緊緊摟著她的穆沖雲--唉?穆元帥怎麼在這裡?
阿塵才起身想弄清楚,身上幾處刺痛立刻讓她記起墜崖一事,抬頭看向那約莫數十尺的小崖,雖不高,可她從上頭摔下也不該只受這樣輕傷。
她再回望穆沖雲,見他皮襖衣裳上幾乎全沾滿草沙,也磨損好些地方;更有甚者,他額前瀏海下不顯眼處多了擦傷,還正沁出點點血滴。
瞬間,阿塵胸口有點熱,也有點疼--是他救了她?
但他為什麼要救她這個在他眼中不過是騙子的假巫女?
「元帥……元帥……」她在他耳邊連連輕喚,但他動也不動。
完蛋了,元帥總不會斷氣了吧?這一想,阿塵俏顏血色全失。他雖不是好人,可對她也不差,她從沒想過要害他殞命啊……她緊張地伸手要探穆沖雲吐息,可還沒觸碰到他,下一刻,那雙足以勾人魂魄的深邃瞳眸立刻捕獲她;而後便是一雙鐵腕擒住她玉臂。
「想讓我窒息沒那麼容易。」他即使一瞼漠也美得令阿塵癡迷,何況他唇邊勾勒邪魅笑痕,為那稀世俊美增添絕代風華。
一時間,阿塵的心多跳二百下。穆元帥真的好美呀……「阿塵不敢,阿塵只是擔心元帥……你還活著,太好了。」知道他沒死,她放心笑了。但卻驚覺自己鬆口氣之時,眼眶莫名其妙濕濡起來。
「我需要你擔心麼?」乍聽她解釋,他只覺得這理由真是荒謬可笑。「沒人欺負你,哭什麼?放心,雖按猲弋律令,逃離猲弋的叛徒是惟一死罪,但你若跟我回去,這事我會當成沒發生。你無須怕成這樣。」他平日厭惡女人動輒啼哭,可見著她掉淚……心卻默默抽緊,不禁想撫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