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會作戲給朝中眾臣看的皇兄們可………
他再將目光緩緩流轉至禮架上,雙眼靜定在那空了一處的空格上,而後頗為反感地微擰起眉心。
「信王的禮呢?」
管家頻擦著一頭大汗,「回王爺,未到……」所有該到的禮皆到了,就屬信王德齡的禮遲遲未到,為此,他還特地差人在府外候著,就怕沒收到禮弄出什麼誤會來。
「信王自揚州返京了嗎?」暗自在心底記下一筆的爾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齡在得知他班師回朝後有何反應,現下,他就只等著看德齡返京後,臉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樣。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傳話,預計今晚可返抵長安。」
爾岱輕扯嘴角,「哼。」
眼見主子心情不佳,帶家忙不迭再問。
「王爺,今晚太子擺宴東宮,王爺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與信王德齡碰頭,屆時……希望場面別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爾岱卻揚眉而笑,「當然去。」就因德齡不得不予太子一個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錯過了此等挫挫德齡銳氣的機會,豈不可惜?
「是……」深知他們兄弟間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只好在心中祈禱,今晚他們這些兄弟都會看在太子的份上別鬧出事來。
天色不久即暗,一盞盞明亮宮燈,將太子東宮映照得亮如白晝。
席間所傳來的陣陣絲竹之音、歌伶的軟噥纖音,久吾沙場的爾岱,怎麼也聽不慣,而褪去了穿慣的戰袍換上了官服後,坐在席間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舉杯再飲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尋來為他慶功的美酒,任甘馥濃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後,他抬起炯目,——掃視過席間眾皇兄們臉上的神情。
穩居席間首位的太子,儼然一副東道主的模樣,一擺出長兄的架子,對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語間,也順看著席間大臣們的話鋒,一併對他吹捧讚揚。坐在席間一隅,皇三兄鳳翔,雖是嘴邊帶笑,但眼神中卻一如以往藏著冷冽,臉笑心不笑,在席間不置一詞,只是時常舉杯與他對飲。
而治理河南府出盡鋒頭的皇二兄玄玉,則是面色和悅,神情間帶了點欣喜,側耳聆聽著席間眾臣討論著他兵伐益州的功績,並不時頻頻頷首,微笑表示贊同。
至於最晚入席的德齡則是……
面無表情。
深感特來與宴真是值回票價的爾岱,不露聲色地舉杯掩飾著嘴邊隱隱泛著的嘲笑。德齡是可以禮不到,但人卻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長久以來與德齡相互爭鋒卻始終誰也佔不著誰的好處,然而今日他總算是能站在高處俯首低看德齡,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個年頭。
聽石寅說,這些年來被父皇抬派至揚州任總管的德齡,除了討好地方大臣與那些前朝國戚外,總管住內所詁,不過就是發達地方商道,他最為人詬病的笙歌夜舞的陋習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揚州所幹的最有志氣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臉面地去搶皇二兄玄玉所開鑿出來的運河河權。
兄弟一場,德齡在腹裡編排的,他或許無法全盤知曉,但他知道,甚會扮豬吃老虎、總是刻意讓人誤會的德齡,暗地裡,定是瞞著眾人在揚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時候未到,故而德齡不願將它彰顯出來,以免他將會成了眾皇兄將要對付的靶子。
只是,德齡究竟是背著眾人在揚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揚州做了些什麼,才讓他在席間能顯現出不卑不亢的神態?他自恃的是什麼?
不著痕跡端看著爾岱與德齡之間無形的戰火,置身事外的鳳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進一杯酒後,再暗暗把眼神轉至將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滿面的太子靈恩,將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過一陣後,放任德齡與爾岱之間的你來我往,不動聲色地警戒著盯住他的鳳翔,但他卻惟獨摸不透,一整晚都靜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
在席間熱絡至一個程度時,太子揚掌朝身後拍了拍,不旋踵,四個身著紅紗的女子在廳前魚貫而出,手執寶劍,在樂師奏越鼓聲與吹起笛音時,旋即舞起劍來,在交錯的杯光劍影間,位在席間始終都沒有出聲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間,卻忽然覺得,在場的四位皇兄弟們的驗孔,變得很模糊。
受了燭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劍光,燦白燦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瞇著眼瞧著,在一廳流瀉的音律間,他的耳邊所迴響著的,卻不是廳前所奏的絲竹之聲,而是袁天印那夜兩目直盯著他,冷冷自口中所問出之話。
「狠得下心嗎?」
對於這些皇兄弟們,狠得下心嗎?
他想,在今晚過後,面對這個問題,他不會再有猶豫。
重新將在座四位皇兄弟看過一眼後,玄玉斂去了笑意,大口飲盡杯中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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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夜宴後,自東宮返回信王府的德齡,車輿方抵府門,就見一座官轎也靜停在府前,下輿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訪者不是別人,正是方才與他一同與宴的嵇千秋。被聖上指為信王顧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間將諸皇子間的情況瞧過一回,也對德齡與爾岱之問的情勢有了知解後,即使知道這不是與德齡商談的時辰,但他仍是要前來探一探德齡。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攜嵇千秋入了書齋的德齡,邊脫去官服的外衫圖個舒適,邊又再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話就說吧。」
「晉王爾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爺有何看法?」
德齡涼聲輕哼,「匹夫之勇。」
「縱使是匹夫之勇,但總也是個功勞。」誰理會爾岱骨子裡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眾臣所看見的,是擺放在檯面上的功勞,而聖上對爾岱的著眼處,恐怕也是爾岱能夠為聖上平定久為隱憂的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