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了,並未關上房門。她咬牙切齒,想像禿鷹啄著他的眼睛。
她洗了兩次,用力刷掉已黏在她身上多時的髒污,最後還洗了頭髮。終於確定連聖母瑪麗亞也挑不出她的毛病後,她站起來想抓條乾毛巾,卻發現浴盆的周道全被碎玻璃所環繞,根本過不去。
她低聲咒罵,用濕毛巾裹住自己,朝敞開的門口大喊。「聽著,北佬,我要你丟條乾毛巾給我!但你最好緊閉著眼睛,不然我發誓會在你睡覺時謀殺你,開膛剖肚後,生吃你的肝當早餐。」
「很高興知道肥皂和水並沒有毀了你甜美的天性。」他再度出現在門口,睜大了眼睛。「我就擔心會這樣。」
「噢,你只要擔心你的小命就好。」
他由毛巾架上取下毛巾,但沒有馬上丟給她,而是注視著地上的碎玻璃。「榮寵和羞辱往往是一體的兩面,出自愛默生──如果你沒有讀到,容我提醒。」
她等接過毛巾後,才反駁道:「愛默生也寫道:每個英雄最後都會變得無趣至極。如果不是早知道,我或許會以為是你激發了他的靈感。」
肯恩輕笑著轉過身,很高興看到她依舊精神昂揚。她長得像匹小馬,骨頭遠多於肉。連稍早浴巾掉落後,他約略瞥見的女性部位的毛髮都像個孩子一樣。
同時他也想起了她嬌小、玫瑰紅的乳尖,證明她已不再是小孩。那幕影像令他不自在起來,他的語氣粗嗄。「你擦乾自己了嗎?」
「夠干了。」
「用毛巾遮好自己,我要轉過身了。」
「我還以為可以不用再看到你的醜臉。」
他氣惱地回到浴盆邊。「我應該讓你赤腳踏過這些碎玻璃。」
「它不可能比忍受你自大的存在更糟糕。」
他由浴盆裡抱起她,出到走道後才放她下來。「我在你的臥室裡擱了件襯衫。明天辛太太會帶你去買一些像樣的衣服。」
她狐疑地注視著他。「什麼叫做像樣的衣服?」
他武裝好自己,準備應付她的發作。「洋裝,凱琳。」
「你瘋了嗎?」她大吼,正如他所預料的。
他幾乎笑了,但也知道不能太放縱她。「你聽到我說的。在我離開後,你必須一切聽辛太太的。如果你給她惹麻煩,我已經指示曼克可以將你鎖在房間裡,丟掉鑰匙。我是認真的,凱琳。等我回來後,最好讓我聽到你表現得規規矩矩。我打算將你交給你的新監護人,而你必須打扮得乾淨體面。」
她的臉上閃過氣憤、怒火,最後變成令他不安的絕望。水自她的髮梢滑落,彷彿淚水一般。她的聲音也不像以往那樣中氣十足。「你真的會這麼做?」
「我當然會為你另外找個新監護人,你應該高興這樣的結果才對。」
她緊握著毛巾,指關節都泛白了。「那不是我的意思。你真的要賣掉『日昇之光』?」
肯恩狠下心,不睬那張小臉上的痛楚。他可不想被一座頹敗的農場束縛住,但她不會瞭解的。「我不會留著錢,凱琳。它會進到你的信託基金裡。」
「我不在乎錢!你不能賣掉『日昇之光』!」
「我必須。或許終有一天,你會瞭解的。」
凱琳的眸子變得鋒利如刃。「我最大的錯誤是沒有一槍轟掉你的腦袋。」
她挺直肩膀,驕傲地轉身走開,關上房門。
第三章
「你是說整個社區裡,沒有人願意接受韋小姐的監護權,即使我願意支付她的開銷?」肯恩直視著洛特福的羅牧師,牧師也直視著他。
「你必須明白,白先生,我們認識韋凱琳小姐全都比你來得久。」羅牧師道,很高興能讓所謂的「傳教士英雄」吃癟。天知道,他一點也不想讓北佬進他的門,但禮貌上他又不得不招待對方,特別是現在到處是北佬的軍隊。
羅太太端著茶和草莓三明治進來。「抱歉,我打擾了你們嗎?」
「不,請進,親愛的。白先生,請用些茶和點心吧。我太太做的草莓果醬可是遠近馳名的。」羅牧師道,很清楚草莓醬是自罐子底刮出來的,麵包則是他們這周的食糧。但他們寧可捱餓,也不願意讓這名北佬看出他們有多窮。「你用就好,白先生,我要留些胃口等晚餐時吃。」
肯恩並不遲鈍,很清楚羅牧師夫婦奉上的點心是多麼大的犧牲。他在心裡低咒南方人的驕傲,盡責地取用了一塊他根本不想吃的三明治,然後盛讚女主人的手藝。
肯恩認為南方人的驕傲全是奴隸制度培養出來。農場的主人像皇帝般生活在自己的狹小世界裡,掌控數百名奴隸的生殺大權,並誤以為自己是全能的。戰敗的事實沒有改變他們多少。南方人寧可餓死,招待客人的禮數也不能少。
羅牧師轉向他的妻子。「你來得正好,親愛的。或許你可以幫我們的忙,白先生似乎陷入了困境。」
牧師轉述了白肯恩試圖為韋凱琳另找一名新監護人。羅太太聽完後,用力搖頭。「恐怕你的要求是不可能的,白先生。早些年韋凱琳還小時,有許多家庭想要接納她,但現在已經太遲。老天,她已經滿十八歲了。」
「十八歲還很年輕。」肯恩澀澀地道。
「南方的行為規範和北方大不相同,」羅太太道。「好人家的女孩從小接受傳統的淑女教育長大,但凱琳不僅無視於這些傳統,甚至公然嘲弄它們。我們社區的家庭會擔心凱琳對他們的女兒所造成的影響。」
肯恩不由得對凱琳心生憐憫。對她來說,和一名痛恨她的繼母、忽視她的父親,又在不贊同她的社區裡長大,一定很不容易。「這個鎮上就沒有其它人喜歡她嗎?」
羅太太的臉微紅。「老天,你誤解了,白先生。我們全都很喜歡凱琳。她天性善良、慷慨大方。她的打獵技巧曾為許多窮人家帶回食物,而且她總是鼓舞他們振作起來,但那改變不了她的行為規範太過驚世駭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