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已如止水,不會再因任何騷動而起波瀾──應該是這樣吧?啊!是的。自從他親手將胡笳及、埋葬起來以後……
「光藏師父!」出到殿中,一堆信眾看到他,馬上就圍了過來。
「光藏師父,我送來新鮮的青菜,請你收著。」
「我頭疼,光藏師父,請你替我看看!」
「光藏師父,這是剛煮熟的山藥,滋味挺好,你嘗嘗……」
「光藏師父!」
一堆人七嘴八舌且動手動腳,趁機拉光藏一下,或摸他一把,甚至伸手來攬。光藏雖然疲於應付,而且不習慣,仍然耐著性子,好脾氣的說道:
「各位施主──各位的好意光藏不勝感激,多謝了。請各位別急,一個一個來。」走到悟真準備好的桌子後坐下。
三年了。三年來,遇人無數,這般與女信眾面對,他總是一心無波,不會有太大變化的沉靜表情。再也不會有人魯莽、唐突卻又鄭重地問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也再也不會有人不由分說地拉他去看豬仔、放紙鳶,像他一意忘卻的那個人一樣……
「光藏師父。」悟真喊他一聲。
他定定神,望著眼前容貌秀麗、眉梢帶幾分明媚的少婦問道:
「請問施主,妳覺得哪裡不適?」
那少婦眨眨眼,眼見生水,滴溜地轉了一轉,道:「我全身都疼,都不舒服,光藏師父。」
「這樣啊……」光藏沉吟一下,撥看她的眼皮,又把她的腕脈,說道:「施主,妳的脈相平穩正常,眼色也明亮有神,我瞧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怎麼會!」少婦愁眉一勾,抓住他的手偎在她胸口,嗲聲道:「我胸口疼,光藏師父,你摸摸看!」
四周嘩地嘈雜起來。悟真替光藏脹紅臉,唷喂叫了一聲。
「妳身體強健無恙,施主,大可不必擔憂。」光藏不動聲色,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表情仍然沉靜從容。
少婦傾身過去,還不肯死心。「光藏師父,我──」
悟真叫起來:「施主,光藏師父已經說妳沒事了,妳莫再──」
「悟真,」光藏阻止悟真說下去,不想使少婦難堪。「快請下一位。」
少婦這才不情不願的起身走開。為防再有這種混亂的事發生,悟真板著臉、鼓著腮幫,橫站在中間,一副嚴陣以待。光藏微微一笑,暗暗鬆口氣。
耗費了大半天,總算才把所有的人都送走。悟真伸個懶腰,嚷嚷道:
「哇!累死我了!總算都走了。」
「謝謝你的幫忙,悟真。」光藏起身站起來。
「哪裡。」悟真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倒是光藏師父您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捶捶背?」
「不用了,我沒事。」
倘若能夠,他倒希望更累一點,麻痺他的思考,不會再去思量。但一閉上眼,那些紛紛亂亂就湧上心田。那幀他拚命想忘卻,卻越抹越清晰的淡青色身影……
「光藏師父!光藏師父在嗎?」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跌跌撞撞哭喊的跑進來。喊得很急,被淚水糊得一臉麻花,又焦急又恐又慌。
光藏還不及回話,老婦一眼掃到光藏,立即噗通地跪在他面前,不斷對他磕頭,哭叫道:
「光藏師父!您大慈大悲!求求您救救我兒子!我兒子他……他……嗚……光藏師父,請您救救他!」
「您請快起來!這位大娘。」光藏連忙扶起老婦。「有什麼事慢慢說,您兒子怎麼了?」
「他從屋頂上摔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悟真!」光藏立刻喊道:「我過去看看,麻煩你跟住持師父說一聲。還有,將我放在廂房裡的藥箱子隨後送來給我。拜託你了!」匆匆忙忙地跟著老婦走了。
明知不該,他卻幾乎要慶幸,藉著如此忙亂暫可擺脫那些想忘又忘卻不了的苦及煎熬。他只要這樣就好。這般,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也不去思量。
☆ ☆ ☆
天還沒亮,二喬悄悄的起床,躡手躡腳的下床,怕吵醒了枕邊的崔從誡,摸黑到廚房。
從進崔家大門那天起,她一直都戰戰兢兢,一點都不敢懈怠;天黑了才敢上床睡覺,天還沒亮就趕緊起床。打掃炊煮、侍奉丈夫公婆,絲毫沒敢偷懶,就怕不夠伶俐。
她已嫁作人婦,更不再是小女兒了,不比從前的隨意自在。甚至不再向人疑問那些稀奇古怪、想也想不透的問題,自發又自覺的認清自身的處境,而馴良安靜,唯丈夫是從,步上和大喬小喬甘心的一樣的路途。
雖然覺得像被無形的什麼,從裡到外,束縛住全身,有時甚至快透不過氣,卻也有一種安心的甜蜜,無可奈何中聊有些些的安慰。
日子就是這麼著了吧?平順、安穩且家常。
要不然,她也不敢去多想。
心頭那時燃時滅,一不留神時便竄起的、微燒的火簇,不提防了怕要燎起一片的火原,她只好牢牢將它鎖在最角落裡,任煙塵去埋,逐日將它窒息。
她點著油燈,一陣摸索,很快將灶火起了起來。然後開始淘米洗菜,又忙著往灶裡添柴,跟著舀水、澆水……陀螺似地旋個不停。
正忙著,身後冷不防有人躡手躡腳靠近,圍了件長衣披在她身上,連同長衣順勢擁住她肩膊,熱熱的臉龐狎暱的抵在她裸涼的脖子上。
「小心別受寒了,娘子。」體貼細心的崔從誡,眷戀多情的緊貼著她,捨不得放開。
「怎麼起來了?」二喬羞紅臉,壓低嗓音,怕驚醒屋裡其它人。
崔從誡舒適地枕在她肩上,雙手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懶聲道:
「妳不在床上,被裡怪涼的,教我怎生睡得安穩。」
這樣啊……二喬抿嘴一笑。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快快放手,不然要是被瞧見了就不好了。」擔心地朝廚房外瞄了一眼。
「不會這麼巧的,別擔心。」崔從誡咬咬她的耳朵,悄聲道:「不然,妳再跟我回房去。妳每天那麼晚才回房,天未亮就起床,實在叫我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