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何……找你?」冰涼的手指和自己交握,她敏感悸動,以往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夜太靜,兩人獨處,人說十指連心,她真的好擔心會被他發現什麼秘密,想抽回,卻又更貪戀,一定是因為曬昏頭,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如何。
「他找到遺失典當物的下落。」他拿出那封信箋。
「是嗎?」她睜大眼,趕忙接過。想要打開觀看,他卻不肯鬆開她的手,無法明白他的意思,她只能勉強使用單手將信箋攤開。「啊,原來那個典當物是只珠簪,是那孩子親娘的遺物……難怪他--咦?本來答應可以贖回,是當鋪把當契撕毀不認帳?」
所以……所以,那個孩子才會用搶的。
一定是有人故意設計為難,而且暗中指示那只簪的下落,說不準還講了什麼來引誘那孩子,否則他怎麼會準備好麵粉跟蹤他們……這樣把人心玩弄於股掌,真是太過份了!
「那遺物,為什麼會想要回去?」他突兀出聲。
孫望歡沒料他這麼問,一愣,道:「因為那是他娘親留下的啊。」
「只是死人的東西而已。」他深墨的雙眸凝視住她,彷彿天上黑月。
他的臉被搖晃的燭火籠罩,語氣比夜風還冷,雖然平常就是這樣不具情緒,但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你……」孫望歡一時啞口。好半晌才能回神道:「對親人來說,不只是那樣,是很有意義的。」
「但仍是死人的東西。死了,為何還要留著?」他的聲音好低好低。
一個人死去之後,就不再存在,只會歸於塵土。
和自己交纏的優美長指愈來愈冷,她連心也涼了。
「宗政,如果我死了,你也不要我的東西嗎?」
「妳不會死。妳會長命百歲。」這是她成胎前就已決定好的命運。長長的一生,要死也死不得。
是命。
所以他不能跟著她一輩子,因為他,沒有百歲的陽壽。
木窗忽地被一陣強風吹開,碰地撞到旁邊屜櫃!
孫望歡嚇一跳,轉眸望去,今晚沒有月光,窗外一片漆黑。兩扇窗板擺啊擺的,嘰嘰嘎嘎地響著,極為刺耳,她的心也跳得更狂。
「宗政……」
「生或死,喜與怒,那些情感,我想不起來。」他開始講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話語。
就算他來凡間一趟,但只是披著人的皮,絲毫不曾改變什麼。
「什麼意思?」她不懂啊。
「我沒有,也記不得。」他深沉說。
這……這當真已經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圍了。孫望歡猛然覺得他渾身散發一股強烈的冷氣,不覺凝神專注正視他。
他膚白,身穿黑衣,瞳仁深墨不見底,余白部份卻變得詭異地多,雖然是直直盯著她,她卻無法從中找到自己的反影。
他這種樣子,太奇怪了!
出於直覺,她很快傾身抱住他,搶在他先前,道:
「我之前就想說了,你的腰,好細啊。」
他直挺挺的,像冰一樣,沒動。
「比我還細的話,我想打你了……」她緊緊握住他的掌,就算熱度全被他奪走,冷死也無所謂。她微微喘息,努力想著怎麼表達:「……我覺得,遺物是一種懷念的方式。縱然那個人不在了,因為牽掛,因為想要永遠不忘記,所以留下那人的東西,就好像對方陪伴著自己……大概,是這般。」
真難解釋。她忙又輕聲說:
「宗政,記不得或者想不起來的事情,像這樣,重新再學就好了。」
咚咚,咚咚。她的心聲,傳遞給他。
有什麼東西趨於緩和,宗政明抬起手,摟住她的腰背,讓她更貼近,自己便能更真切體會那種活生生的感覺。
「啊。」沒想到他竟會反抱住自己,她頓時面紅耳赤而無措。
「再學,妳會教我?」他的唇幾乎貼上她耳垂的紅痣。
她忍不住縮肩。
「這、我……」她難以答應承諾,卻又……更無法拒絕。
「小姐,」他低沉喚道。語音仍是缺乏情感。「只要和妳在一起,我的胸口就有熱氣。」
聞言,她卻是立刻緊閉上眼。
她……討厭聽他這樣講!討厭聽他這樣講!那會讓她期待和陷落啊!
不能表現出關心或者眷戀,那樣太依依不捨了。
那她,應該要怎麼辦才好……
告訴自己必須狠狠地推開他,但是她卻只是雙手顫抖地抓住他背部的衣布,幾乎捏到皺爛。
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胸廓像是開了個洞,把長久以來壓抑的一切都給崩潰了。原來,從十三歲搬到別府那年,她發現自己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開始,就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貪婪地汲取他的氣息,湧出的激動讓她連心都痛了。
想忘也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啊……
「宗政,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了。」她終究沒有推離他,僅是臉上帶著他無法看到的脆弱表情,將面頰輕貼上他的肩,極輕微地這般說。
宗政明彷若未聞,睫也不眨地望著窗外。
黑色的月,應和著幽冥的隊伍。
沒有人可以看見。
第六章
輪迴轉化不休。
一旦發現有所偏離,就必須導入正軌。
馬車喀搭喀搭地往前行進。宗政明直勾勾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孫望歡,一直不曾開口。
雖然明知他看人的眼神就是如此直接,但處在狹窄的馬車裡,更添增些許透不過氣的氛圍。孫望歡給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了,只好說:
「我們現在……是照著范師傅的信,要去找回遺失的典當物吧?」幾次出門辦事,他總會帶著她,也許是顧慮她不方便一個人單獨留在韓府。
「是。」他依然目不轉睛。
「這樣……」她垂首避開他的注視,低聲道:「如果信裡寫的全是真的,那就沒有理由把簪子要回來了啊……」因為,是當鋪不認帳在先。
前方駕車的宗政曉忽然探頭,發表自己的見解:
「我說,不一定那范師傅又騙人,跟韓府當家串通好耍人。」不明白公子已經著過一次道,為什麼還能相信對方?他就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