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來了水壺。她把蓋子旋開,將水壺遞給他。
他喝了一口水,發現自己已經吃了很多,她卻還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第一個麵包。
「你為什麼吃得這麼少?」他問。
「我不餓。」她說。她把最後一個麵包也給了他,說:「你吃吧。」
「我有東西給你看。」他從口袋裡摸出那張折成一個小長方的支票給她看,興奮地說:
「我今天發了薪水。」
她笑笑從背包摸出她的那一張支票來,說:
「我也是。」
「我還是頭一次自己賺到錢。」他不無自嘲地說。
她笑了:「那種感覺很充實吧?」
「就像吃飽了一樣充實。」他拍拍肚皮說。
她靠在他身上,瞇起眼睛,仰頭望著天空,問:
「今天晚上有星嗎?太遠了。我看不清楚。」
「有許多許多。」他回答說。
第三章 美麗的寓言
這幢灰灰白白的矮房子在大學附近的小山坡上,徒步就可以上學去。徐宏志和蘇明慧租下了二樓的公寓。面積雖然小,又沒有房間,但有一個長長的窗台,坐在上面,可以俯瞰山坡下的草木和車站,還可以看到天邊的日落和一小段通往大學的路。
房東知道徐宏志是學生,租金算便宜了,還留下了傢俱和電器。然而,每個月的租金對他們來說,始終是個很大的負擔,可他們也沒辦法。她畢業了,不能再住宿舍。
他們懷抱著共同生活的喜悅,把房子粉飾了一番。他用舊木板搭了一排書架,那具骷髏骨依然掛在書架旁邊,就像他們的老朋友似的。聽說它生前是個非洲人,也只有這麼貧瘠的國家,才會有人把骨頭賣出來。
戀愛中的人總是相信巧合。是無數的巧合讓兩個人在茫茫人世間相逢,也是許多微小的巧合讓戀人們相信他們是天生一對,心有靈犀和早已注定。她對這副非洲人骨,也就添了幾分親厚的感情。她愛把脫下來的小紅帽作弄地往它頭上掛。
後來的一個巧合,卻讓她相信,人們所以為的巧合,也許並不是一次偶然。一朵花需要泥土、陽光、空氣、雨水和一隻腳上黏著花粉的蝴蝶剛好停駐,才會開出一朵花。我們所有的不期而遇,不謀而合,我們所有的默契,以至我們相逢的腳步,也許都因為兩個人早已經走在相同的軌道上。
一天, 她在收拾她那幾箱搬家後一直沒時間整理的舊東西時,發現了一本紅色絨布封面,用鐵圈圈成的郵票簿。她翻開這本年深日久,早已泛黃的郵票簿,裡面每一頁都貼滿郵票,是她十三歲以前收藏的。
她曾經有一段日子迷上集郵。那時候,她節衣縮食,儲下零用錢買郵票。其中有些是她跟同學交換的,有些是外婆送的,也有一些是她在非洲的時候找到的。所有這些郵票,成了她童年生活的一個片段。每一枚郵票,都是一個紀念、一段永不復返的幸福時光。
也許,她想,也許她可以把郵票拿去賣掉。經過這許多年,那些郵票應該升值了,能換到一點錢。
從大學車站上車,在第七個車站下車。車站旁邊有一家郵票店,名叫「小郵筒」,店主是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有一雙精明勢利的小眼睛,看來是個識貨的人。
小眼睛隨便翻了翻她那本孩子氣的郵票簿,說:
「這些都不值錢。」
她指了指其中幾枚郵票,說:
「這些還會升值。」
小眼睛搖了搖他那小而圓的腦袋,說:
「這些不是什麼好貨色。」
她不服氣地指著一枚肯亞郵票,郵票上面是一頭冷漠健碩的獅子,擁有漂亮的金色鬃毛。
「這一枚是限量的。」她說。
小眼睛把郵票簿還給她,說:
「除了鑽石,非洲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知道這一次沒有殺價的餘地了,只好接過那七百塊錢,把童年的回憶賣掉。但她拿走了那枚肯亞郵票。
回去的時候,她為家裡添置了一些東西,又給徐宏志買了半打襪子,他的襪子都磨破了。
「我不賣了。」徐宏志把對方手上的郵票簿要回來,假裝要離開。
這個小眼睛的郵票商人剛剛翻了翻他帶來的郵票簿,看到其中幾個郵票時,他眼睛射出了一道貪婪的光芒,馬上又收斂起來,生怕這種神色會害自己多付一分錢。最後,這個奸商竟然告訴他,這些郵票不值錢。
看見徐宏志真的要走,小眼睛終於說:
「呃,你開個價吧。」
「一萬塊。」徐宏志說。
「我頂多只會給四千塊。」
「七千塊。」徐宏志說。
小眼睛索性拿起放在櫃檯上的一張報紙來看,滿不在乎地說:
「五千塊。你拿去任何地方也賣不到這個價。」
他知道這個狡猾的商人壓了價,但是,急著賣的東西,從來就不值錢。他把郵票簿留在店裡,拿著五千塊錢回去。
這本郵票簿是他搬家時在一堆舊書裡發現的。他幾乎忘記它了。他小時候迷上集郵。這些郵票有的是父親送的,有的是母親送的,也有長輩知道他集郵而送他的稀有郵票。
曾經有人,好像是歌德說:「一個收藏家是幸福的。」集郵的那段日子,他每天晚上認真地坐在書桌前面,用鉗子夾起一個個郵票,在燈下細看。
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能賣掉它們來換錢。他知道這些郵票不止值一萬塊,誰叫他需要錢?
醫科用的書特別貴,搬家也花了一筆錢。
他很高興自己學會了議價,雖然不太成功。
徐宏志回來的時候,她剛好把新買的襪子放進抽屜去。聽到門聲的時候,她朝他轉過身去。
「我有一樣東西給你。」他們幾乎同時說。
「你先拿出來。」她笑笑說。
他在錢包裡掏出那五千塊錢,交到她手裡。
「你還沒發薪水,為什麼會有錢?」
「我賣了一些東西。」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聳聳肩膀。
「你賣了什麼?」她疑惑地朝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