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情人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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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頁

 

  「我賣了郵票。」他靦腆地回答。他從來就沒有賣過東西換錢,說出來的時候,不免有點尷尬。

  她詫異地朝他看,問:

  「你集郵的嗎?」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幾乎忘記了,是在那堆舊書裡發現的。」他回答說。

  然後,他滿懷期待的問:

  「你有什麼東西給我?」

  她笑了,那個笑容有點複雜。

  「到底是什麼?」他問。

  她朝書桌走去,翻開放在上面的一本書,把夾在裡面的那枚肯亞郵票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掌心裡。

  他愣住了:「你也集郵的嗎?」

  「很久以前了。我剛拿去賣掉。這一個,我捨不得賣,我喜歡上面的獅子。」

  「為什麼從來沒聽你說集郵?」

  「跟你一樣,我都幾乎忘記了。你賣了給誰,能換這麼多錢?」

  「就是那間『小郵筒』。」

  她掩著嘴巴,不敢相信他們今天差一點就在那兒相遇。

  「你也是去那裡?」他已經猜到了。

  她點了點頭。

  「他一定壓了你價吧?」他說。

  她生氣地點點頭。

  「那個奸商!」他咬牙切齒地說。

  「我那些郵票本來就不值錢,賣掉也不可惜。」她說。

  他看著手上那枚遠方的郵票。它很漂亮,可惜,他已經沒有一本郵票簿去收藏了。

  「以後別再賣任何東西了。」他朝她說。

  再一次,她點了點頭。

  那些賣掉了的郵票是巧合嗎?是偶然嗎?她寧可相信,那是他倆故事的一部分。他們用兒時的回憶,換到了青春日子裡再不可能忘記的另一段回憶。

  他們給壓了價,卻賺得更多。

  公寓裡有一個小小的廚房,他們可以自己做飯,但他們兩個都太忙了。為了節省時間,她常常是把所有菜煮成一鍋,或是索性在學校裡吃。他要應付五年級繁重的功課和畢業試,又要替學生補習。為了多賺點錢,他把每天補習的時間延長了一個鐘。

  她當上了學校圖書館的助理主任。她喜歡這份工作。館長是個嚴厲的中年女人,但是,她似乎對她還欣賞。當其它同學畢業後都往外跑,她反而留下來了。她甚至慶幸可以留下。這裡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又有徐宏志在身邊,日子跟從前沒有多大分別。

  那套動物紀錄片已經播完了。她接了另一套紀錄片,也是關於動物的。她還有一些文章要翻譯。

  也許有人會說這種日子有點苦。她深知道,將來有一天,她和徐宏志會懷念這種苦而甜的日子,就連他們吃怕了的一品鍋,也將成為生命中難以忘懷的美好滋味。那自然需要一點光陰去領會。他們有的是時間。

  搬進公寓的那天,徐宏志靠在窗台上,給她讀福爾摩斯的《蒙面房客探案》。他打趣說,這個故事是為了新居入伙而讀的。

  到了黃葉紛飛的時節,他們已經差不多把所有福爾摩斯的故事讀完了。

  「明天,你想聽哪本書?」那天晚上,他問。

  「我們不是約定了,讀什麼書,由你來決定的嗎?」

  他笑了笑:「我只是隨便問問,不一定會聽你的。」

  「你有沒有讀過白芮兒。馬克罕的《夜航西飛》?」她問。

  他搖了搖頭。

  「那是最美麗的飛行文學!連海明威讀過之後,都說他自己再也不配做作家了。據說,寫《小王子》的聖修伯裡跟白芮兒有過一段情呢!「她說。

  她說得他都有點慚愧了,連忙問:

  「那本書呢?」

  「我的那一本已經找不回來了,不知是給哪個偷書賊借去的,一借不還。」停了一下,她嚮往地說:

  「我會去找的。那是非洲大地的故事。」

  他是什麼時候愛上非洲的?

  假如說愛情是一種鄉愁,我們尋覓另一半,尋找的,正是人生漫漫長途的歸鄉。那麼,愛上所愛的人的鄉愁,不就是最幸福的雙重鄉愁嗎?

  隔天夜晚,他離開醫學院大樓,去圖書館接她的時候,老遠就看到她坐在台階上,雙手支著頭,很疲倦的樣子。

  他跑上去,問:

  「你等了很久嗎?」

  「沒有很久。」她站起來,抖擻精神說。然後,她朝他搖晃手裡拿著的一本書。

  他已經猜到是《夜航西飛》。

  「圖書館有這本書。」她揉了揉眼睛,笑笑說:「我利用職權,無限期借閱,待到你讀完為止。「

  他背朝著她,彎下身去,吩咐她:

  「爬上來!」

  她仍然站著,說:

  「你累了。」

  「爬上來!」他重複一遍。

  她趴了上去。就像一隻頑皮的狒狒爬到人身上似的,她兩條纖長的手臂死死地勾住他的脖子,讓他背著回去。

  「我重嗎?」她問。

  他搖搖頭,背著她,朝深深的夜色走去。

  回去的路上,她的胸懷抵住他的背,頭埋他的肩膀裡。

  「你有沒有讀過那個故事?大火的時候,一個瞎子背著一個跛子逃生。」她說。

  他心頭一酸,說:

  「這裡沒有瞎子,也沒有跛子。」

  「那是個鼓勵人們守望相助的故事。」她繼續說。

  他把她背得更緊一些,彷彿要永遠牢記著這個只有欠欠的一握,卻壓在他心頭的重量。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打算做腦神經外科。」他告訴她。

  「為什麼?」她詫異地問。

  「我想做眼科。」他回答說。

  她覺得身子軟了,把他抱得更牢一些。

  「我會醫好你的眼睛。」他說。

  「嗯!」她使勁地點頭。

  在絕望的時刻,與某個人一同懷抱著一個渺茫的希望,並竭力讓對方相信終有實現的一天。這種痛楚的喜樂,惟在愛情中才會發生吧?她心裡想。

  「圖書館的工作太用神了。」他憐惜地說。

  「也不是。」她低聲說。

  她的眼睛累了,很想趴在他身上睡覺。徐宏志說的對,但她不想承認,不想讓他擔心。

  「等我畢業,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他說。

  「我想做一條寄生蟲。」

  「社會的,還是個人的?」

  「某個人的。」

  「可以。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寄生蟲就是這樣的。」他挺起胸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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