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平家裡也有女傭,但氣派就不及青荷了。欣平的母親余惠珠是學校的中文老師,父親是政府醫院的醫生,家住天後廟道。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們雖然是好同學,卻有很大的距離。光蕙不喜歡青荷,也許是她對這種距離,比我敏感。數年前,有一個男人追她,人不錯,她就是不喜歡。後來我才知道,他住在屯門。對她來說,嫁去屯門太不光彩,最低限度,也要嫁入跑馬地!
宋小綿長得比較瘦小,八百多度近視,除了打排球時顯得非常勇猛,其餘時間都很斯文。
她父母在西營盆經營一間雲吞麵店。
小綿的父母都很沉默,尤其她母親,是個很乾淨骨子的女人。她很會為兒女安排生活和朋友。我看得出她最喜歡小綿跟青荷和欣平來往,她很想把自己的女兒推向上層社會。
韋麗麗住在銅鑼灣,我上過她的家多次。一次,她母親剛好回來,我簡直不相信那是她的母親。韋麗麗的母親長得年輕漂亮,衣著摩登,她有一頭濃密的曲發,麗麗的頭髮也是遺傳自她,但麗麗的像一塊茶餅,她卻像芭比娃娃。她和麗麗同樣擁有高佻身段,笑容燦爛迷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麗麗的父親。怎麼說呢?她的家,當時是連一點男人的痕跡都沒有的。沒有父母親合照,沒有全家福,沒有男人拖鞋。浴室裡,也沒有屬於男人的東西。
夏天來了,泳池開放,鄧初發也回來了。朱迪之再次穿起那件性感的泳衣,已不是露出一排肋骨,而是露出深陷的乳溝。
我不明白迪之為什麼會看上鄧初發,他不過泳術很出色而已,而且據說是兩屆渡海泳冠軍。
「他的蝶式游得很好。」迪之說。
「喜歡一個男人,就因為他的蝶式游得好?」我驚歎。
「就是這麼簡單,愛情何需太複雜呢?」迪之說。
「我認為愛情應該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我說。
「程韻,你將來要愛上什麼男人?」迪之問我。
「我不知道,總之不是一個只是蝶泳游得好的男人,也不是去參加渡海泳,跟垃圾和糞便一起游泳的傻瓜。」
「我知道鄧初發打算參加下個月舉行的渡海泳。」迪之說,「我準備跟他一起參加,這是一個接近他的好機會。」
「二十五公尺你都力有不逮,還說渡海泳?」
「我已經決定了!我們一起參加。」
「我才不要!要渡海,我不會坐渡海小輪嗎?」
「那我自己去!」
朱迪之果然說服鄧初髮帶她去參加渡海泳。
比賽在淺水灣舉行,真的有許多傻瓜參加,迪之跟在鄧初發後面,不時向我們招手,還藉故拉著鄧初發的手。
比賽開始,鄧初發首先帶出,迪之努力地前進,我們高聲為她打氣。想不到迪之為了一個男人,可以置生死於度外。海裡的人太多,大家又戴著同一款式的泳帽,很快便不見了迪之的蹤影。海裡突然有人呼救,救生艇上的救生員立即跳下水救起一個女子,好像是迪之。
被救起來的女子真是迪之,她不是遇溺,她是給一隻大水母炸傷了整個臀部!她被救生員送上岸時,伏在擔架上,痛苦地哭叫。
鄧初發仍在海裡,迪之被送去醫院,醫生替她塗了藥膏,說沒有大礙。她要伏在病床上跟我們說話。
「你這次真的是為愛情犧牲!」我說。
「鄧初發不見得也喜歡你,我看你別再一廂情願了。」光蕙勸她。
「我的屁股會不會有疤痕?」她憂心。
「鄧初發不會介意吧?」我揶揄她。
「朱迪之,你沒事吧!」鄧初發捧著獎盃衝入病房,他看來很著急。
「我傷得很重。」迪之裝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沒想到她演技精湛。
「我來背你。」鄧初發把獎盃交給迪之。
「你拿了冠軍?」迪之問他。
鄧初發點頭:「送給你。」
迪之伏在鄧初發背上,溫柔地說:「謝謝你!」
迪之和鄧初發就這樣相戀,二十一歲的鄧初發,原來也是初戀,戀愛在保中女中,是一項禁忌。訓導主任王燕是一個臉上長鬍子的中年女子,三十六歲還未嫁,她對中學生談戀愛,深惡痛絕。每天放學時間,她會站在學校大門監視,不准男孩子來接女生放學。
如果她知道鄧初發和保中的女生談戀愛,一定毫不猶豫立即把他辭退,並肯定會在早會時向全校公告這件事,痛心疾首,義正辭嚴地告訴我們,戀愛是洪水猛獸。再以她個人為例,她就是一直放棄許多戀愛機會,才有今天的成就。我們一直懷疑,這些機會是否確曾出現。
這件事也不能讓教練老文康知道,他一直細心挑選學校裡最出色的女生加入排球隊。她們樣貌娟好,成績中上,玉潔冰清,如果有一個隊員,十四歲開始談戀愛,且跟學校泳池的年青救生員戀愛,他肯定會大發雷霆。保中女排,是他的。
我一直也覺得,迪之不像保中女生,她完全不是那種氣質的人。保中女生忠心、勤奮、合群、聽話、任由擺佈,是很好的追隨者,決不是領導人。迪之有主見,不甘被擺佈,也不肯追隨。當然,我也不像保中學生,我不合群,也不肯乖乖聽話,老文康曾說:「程韻,我真不知道將來有什麼工作適合你!」
後來,我才知道,是戀愛。
鄧初發把迪之霸佔了,從前是我和迪之、光蕙三人行,如今只剩下我和光蕙兩個人,一個海灘或一個泳池,才有一個救生員,她一個人便等於一個海灘。
我不是看不起鄧初發,只是我常常覺得,一個男人,選擇去做救生員,是否比較懶惰呢?
「他不過暫時做救生員。」迪之說,「他最大的理想是成為香港游泳代表隊,參加奧運。」
「參加奧運?他廿一歲,是不是老了一點?」我說。
我不是故意瞧不起鄧初發,那時,我也不可能理解,一個男人總會為自己的不濟找出許多藉口,我只是覺得,他霸佔了我的迪之,所以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