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流波上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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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日 微雨

  妮:

  送你回家之後,我一個人去了酒吧。

  酒保是我的朋友。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故事?

  他愛上了一個不怎麼愛他的女孩子——

  於曼之看到這裡,覺得自己不應該看下去,這是別人的日記。

  然而,李維揚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而且,她想知道的,是酒保的故事,不是他和王央妮的秘密。她實在好奇。她決定再看下去。

  那個女孩子想去美國留學,但她籌不到足夠的學費和生活費。我的酒保朋友向我借了一點錢,加上他自己所有的積蓄,全部送給她。女孩終於在三年前去留學了。

  她走了之後,他同時做著三份工作,每月寄生活費給她,而且堅持要把欠我的錢還給我。

  去年,我去美國的時候,他托我帶點錢給她,我找到那個女孩,原來她早就已經放棄讀書了。留學的第一年,她愛上了一個不怎麼有出息的男人。她一直隱瞞著酒保,用他的錢跟她愛的男人一起生活。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和他住在一個很不堪的地方。

  當我把酒保要我帶去的錢塞在她手裡的時候,她哭了。

  回來香港之後,酒保問我她怎麼了。我告訴他,她現在念三年級,她讀書的成績很好,還拿了獎學金,你以後也不用寄錢給她了。而且,她已經有了一個很不錯的男朋友.生活得非常幸福。

  酒保聽到了,流下眼淚。為了不讓我看到,他連忙低下頭洗杯子。

  在愛情的世界裡,總有一些近乎荒謬的事情發生。

  直到如今,我的酒保朋友仍然相信他成全了一個女孩子的夢想。她雖然沒有愛上他,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且將會生活在一個比他高尚的階級裡。

  至於那個用酒保出錢來供養另一個男人的女孩,將會背負著一輩子的內疚。

  我對酒保撒了一個謊,騙了他的眼淚,是殘忍還是仁慈?

  我並不認為那個女孩可恨。他何嘗不是為愛情奉獻一切,甚至是她的良心?她想假裝冷酷和狡猾,她的眼淚卻出賣了她。

  妮,今天送你回家的時候,你忽然哭了。你說:「我怕你會死。」你真是看偵探小說看得太多了。

  可以答應我不要再哭嗎?當你發現人生的苦痛和荒廖是那麼當然,你該知道眼淚不是對付它的最好方法。

  在這個下著微雨的晚上,於曼之把那一頁泛黃的日記看了一遍又一遍,深深的感動。她本來以為自己是看酒保的故事,她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溫柔和聰明。

  假如她是李維揚,她大概也會編造一個謊言去騙酒保。只是,她也許沒李維揚編得那麼動聽。

  李維揚說得對,面對人生的苦痛和荒謬,眼淚又能做些什麼呢?

  眼淚以外,又還有些什麼呢?

  對李維揚這個人,她忽然充滿了好奇。她好想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什麼樣子的,她很想認識他。

  可是,他也許永遠不會來了。

  電話鈴響起,她伸手去拿起話筒。

  「是曼之嗎?」

  「樂生——」她拿著話筒,滑進被窩。

  「你在幹什麼?」

  「我睡不著。樂生,你以前有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沒有——」

  「也許我們應該合寫一本日記。」

  「我們一個在香港,一個在美國,怎樣合寫日記?」

  「喔,是的。」

  波士頓的初秋,比香港寒冷得多。謝樂生到波士頓唸書,已經快三年了。他剛離開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哭得死去活來。長距離的戀愛,本來就是一場賭博。

  他賭她不會遇上別人。

  她賭他不會愛上其他女人。

  這是一場勝負未知的賭博。

  長距離的思念,是一種折磨。

  她的床邊,永遠放著兩個鐘,一個是香港時間,一個是彼士頓時間。她努力的把他放在她的生活裡,不讓時間把他們分開。漸漸,她知道這是行不通的,他離她的生活很遠。三年來,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在約定重逢的那一天來臨之前,她只能用思念慰藉自己。

  她曾經每夜光著身子睡覺,好讓自己覺得他就在她身邊,醒來才發現不是那回事。

  3

  十二月初的一天,於曼之在上班途中接到一個電話。當時她正在巴士上。

  「我是李維揚。」他在電話那一頭說。

  她心裡怦然一跳。

  他終於出現了。

  「我們在什麼地方見面?」她問。

  「你知道有一家酒吧叫『胖天使』嗎?」

  「『胖天使』?」她沒有聽說過。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一個粉紅色的,寫著「胖天使」的燈箱招牌在窗外出現。她連忙回望,那是一家小小的酒吧。現在遠遠的落在後頭了。

  4

  於曼之比約定時間早了一點來到「胖天使」。她選了櫃檯前面的一張高腳凳坐下來。她把那本日記放在面前,作為記認。

  這裡有兩個酒保,一個老,一個年輕。她在想,年輕的那一個,會不會就是李維揚在日記裡提到的酒保朋友,年輕的那個酒保,個子不高,理個小平頭,非常勤勞地工作。

  一個男人走進來,走到她跟前。

  「你就是于小姐嗎?我是李維揚。」

  他跟她想像中的人很不一樣。

  她以為他會是一個帶著深情的回憶而來的人,眼前的他,卻顯得稀鬆平常,不帶一點心事。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跟那個年輕的酒保打過招呼,問他這幾天的生意可好。酒保倒了一杯啤酒給他。

  「終於可以交給你了!」她把那本日記推到他面前。

  「謝謝你。」他看了看那本日記,感覺有點陌生。

  「還以為你收不到王央妮的信。」

  「那個信箱我已經很少用了,所以很久才會去看看。你們很熟的嗎?」

  「也不是。我們是在法語班上認識的。」

  「她現在好嗎?」

  「她在信上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她只是說要把日記還給我。」

  「她在四個月前結婚了,現在住在倫敦。」

  「所以她要把日記還給我。」他恍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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