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用怎麼花腦筋,每天只是做麵包和賣麵包,那種生活多麼寫意——」
「你會做麵包嗎?」
「我以前在麵包店做過兼職。」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認真的。那是我的夢想。」他點了點頭,笑著說。
10
飛機從洛杉磯起飛已經七個小時了。於曼之在座位上睡著。醒來的時候,她發覺李維揚在機艙後面,正跟一個女人說話。那個女人偏著頭,微笑著,留心的聽他說話。然後,她又說了幾句,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再說話。機上的人,大部分都睡著了,所以他們說話的聲音也很小。
然後,那個女人回到她在機艙最後排的座位,李維揚也回來了。
「你碰到朋友嗎?」她問。
「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你的舊情人真多。」她揶揄他。
「她是我中學時的女朋友,大家很多年沒見了。」
「她看你的眼神,好像還是想念著你呢!」
「她結婚了,現在跟丈夫住在洛杉磯,這次是回香港探望父母。」
「你總共有多少個女人?」
「你問初相識的朋友這個問題的嗎?」他瞟了瞟她,沒好氣的閉上眼睛睡覺。
11
到達波士頓的那天,李維揚從機場坐計程車到近郊去。
計程車在一幢四層高的灰白磚牆的公寓前面停下來。
李維揚下了車,來到大門前面,按下門鈴。門打開了,他爬樓梯到了二樓。一個滿面于思的男人站在走廊上等他。男人跟他說:
「她就在裡面,等你很久了。」
男人領他到屋裡去。廳子裡,一個年輕女人坐在火爐旁邊一張靠背的椅子上。女人有一張很漂亮的臉。她的面色有點蒼白。看到李維揚,她嬌嫩地笑了。
「你去倒兩杯茶來好嗎?」她吩咐那個滿面于思的男人。
男人聽話的走進廚房去。
「李先生,謝謝你肯來。」女人說。
火爐旁邊,有一棵聖誕樹,樹上掛著一串串繽紛的綵球,樹頂上吊著一個銀色的小天使。
「這棵聖誕樹很漂亮。」李維揚說。
女人看著聖誕樹,微笑著說:
「是的,來波士頓八年了,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聖誕樹。」
男人端著兩杯熱茶出來,放在他們面前。
「你可以把抽屜裡那個絨布盒子拿來給我嗎?」女人跟男人說。
男人走進睡房去拿盒子。
「他現在好嗎?」女人問李維揚。
「他現在有了自己的酒吧。」
「那太好了。」她微笑。
男人拿著一個黑色的絨布盒子從睡房出來,放到女人的手裡,然後,又回到睡房,躲在裡面,半掩著門,守候著在廳子裡的她。
女人打開盒子,把一疊鈔票拿出來,遞到李維揚手裡。
「你可以替我把這些錢還給他嗎?」
李維揚微微愣了一下。
「這是我以前騙他的錢。」
「你用不著這樣做。」
「八年前,他也用不著供我讀書。」女人慘白的笑了笑,「你走了之後,我們一直努力儲錢,希望可以把錢還給他。」
「這些年來,他一定很恨我吧?」女人又問。
「我沒有把真相告訴他。」
「是嗎?」女人愣了一下:「那你怎樣說?」
「我告訴他,你拿了獎學金,而且找到一個很好的男朋友。」
「這個故事比原本的那個美麗多了。」
「所以,你根本不用還錢給他。」
「不。把錢還給他,我才可以理直氣壯的活著。」
「你的病怎麼了?」
「醫生說,也許看不到波士頓的春天。」她望著窗外的飄雪,慘然地笑笑,「我本來以為可以理直氣壯的活著,現在看來只能理直氣壯的死去。」
「要不要我把事情告訴他?」
「不,不要。就讓他永遠相信你編的那個故事吧!」
「他結了婚嗎?」她問。
李維揚搖了搖頭。
「那麼,他有女朋友嗎?」
「沒有。」
「他是不是已經把我忘記了?」女人眼裡閃著動人的光,彷彿是在期待一個美麗的答案。
「不會的。」李維揚說。
她幸福地笑了。
「李先生——」
「什麼事?」
「當天找到我的時候,你討厭我嗎?」
「不。」
「為什麼不?我騙了別人的感情和血汗金錢。」
「我就是不覺得你討厭。」
「謝謝你。」她指了指睡房裡面,說:「他比以前生性了。你編的謊言也不是全錯,我的確找到一個很好的男人。他是我最愛的人,為了他,我可以欺騙世上任何一個人。我就是如此不堪的愛著他。」
李維揚被「如此不堪」這四個字深探震撼著。有什麼比如此不堪的愛情更令人慚愧卻又無可奈何呢?
李維揚把手上的錢還給她,說:
「這些錢你留著吧,我不知道怎樣向他解釋。」
「你就買一樣他最喜歡的東西給他吧,就當是你送給他的聖誕禮物。」她把錢推回去。
「好吧。」他知道只有把錢收下,她的內疚才會終結。她那段如此不堪的愛情。才會完美清白。
「李先生,你和我們一起過聖誕好嗎?我做了聖誕布丁,你應該沒吃過這麼難吃的聖誕布丁。」她笑說。
「好的。那我來做白麵包,你應該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白麵包。」他自信滿滿的樣子。
她坐在椅子上,燦然地笑。她笑的時候,特別漂亮。他知道他的酒保朋友為什麼會愛上她了。
平安夜的那天,他果然吃到了一個最難吃的聖誕布丁;而她和她的男人也吃到最好吃的白麵包。
聖誕節之後,她的身體愈來愈虛弱。他向他們告辭了,他不想看到她被痛苦折磨得愈來愈衰敗的樣子,他願意把她的美貌和微笑長留在他的記憶裡。
他帶著滿懷的悲傷,坐計程車到達波士頓的機場。
在候機室裡,他意外地又遇到於曼之。她竟又是和他乘搭同一班機回去。他滿懷的悲傷剎那間得到撫慰。她一個人坐在那裡,眼睛濕濕的,好像哭過。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他,尷尷尬尬地笑了笑。她眼裡閃著淚花,像滿抱著露水的雛菊。他很高興漫漫長途有她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