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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我用英文說:「我也不知道,船長大概是認為多載一個乘客就可以多賺一點燃料費。」

  「該死,我早知道他們嫌我們付的租金太低。」他笑道:「我是大衛·道格拉斯,你可以叫我大衛。」

  我說:「我是齊亞樹,是中文名字,你可以叫我『小姐』或是『女士』。」

  他大笑出聲,伸出手握住我的,接著紳士地吻了一下。

  「很榮幸認識你,女士。」他頓了頓,眼中跳出一抹頑皮,他突然改用中文說:「不過我懂中文,所以我會叫你『亞樹』,希望你不會介意。你來自香港或是其他地方?」

  我笑了,用我許久沒聽見的中文說:「我不會拒絕一個將中文說得如此字正腔圓的金髮師哥。嗨,大衛,很榮幸認識你,我來自台灣。」

  就這樣,我交到了一個朋友。

  旅行有時候會讓人很容易交到朋友,也許不見得知心,但都是非常溫暖的那一種。

  大衛很快地將他們其他成員一一介紹給我。這群從二十歲到五十歲不等的男人竟然沒有一個來自相同的國家!

  金髮的大衛是美國人,舊金山出生,年紀在三十上下。

  蓄著一把大鬍子,身材像熊一樣壯碩的山卓來自愛爾蘭,今年已經四十六歲,是成員中年紀最大的一個。

  皮膚較白、頭髮偏褐色的法蘭克年紀只有二十六,比我小一歲,他在瑞士出生,卻在法國成長。

  還有一個成員在岸上還沒登船,大衛說這個人跟我一樣是黑髮、黑眼的東方人,也來自台灣,不過目前並不住在那裡。

  所以這個team簡直就是一個聯合國,而且他們都未婚。

  大衛告訴我,他們正在為全球各地的熱帶雨林拍攝記錄片,上個月他們才剛剛結束在亞馬遜雨林裡的探險,略事休息後便飛來印尼。

  他們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組合,我好奇地想看看那個最後登船、與我有著相同髮色和眼睛的人。

  「是史帝夫,他來了。」大衛在我身邊說。

  我往大衛指示的方向看去時,史帝夫已經登船了。

  他戴著一頂寬邊帽子,身上穿著一件棉質T恤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腳上則踩著一雙有多處磨損的短統靴,裸露的兩條強健胳臂被太陽曬得黝黑。

  他背對著我跟他的同伴在說話,距離太遠,陽光太熾熱,我拉了拉帽沿,希望能讓視線清楚一些。

  大衛突然喊了一聲:「史帝夫,來一下,介紹你認識一個人。」

  史帝夫正在叫船長開船,船開始移動以後,他邁步朝大衛和我走了過來。

  他邁步的姿態放逸不羈,寬大的帽恰在他臉上造成一道陰影,在陽光下,我只看得見他那張似乎慣於譏誚的薄唇和下巴。

  這個叫作史帝夫的男人讓我不舒服。

  我絞著手指,等著迎戰可能到來的攻擊。是的,攻擊。我的直覺警告我,這男人攻擊性太強。

  他終於來到我面前,用他的身高帶給我某種壓迫感,我不服輸地仰起下巴,正巧看見他伸手摘掉他那頂礙眼的帽子。

  我隨即瞪大了眼,他卻笑了,他一笑,那懸在他嘴角的譏誚就統統不見了。

  烏雲散去,但他的嘴巴還是很壞。

  「看看是誰,我幾乎認不出你了,你曬得好黑。」

  我還沒反應過來,大衛便在一旁哇哇叫:「搞了半天,原來你們認識啊!」

  他的反應是挑起一邊眉毛。

  「不,我們不認識。」我看著他,笑問:「先生貴姓?」

  「高朗秋——高山的高,晴朗的朗,秋天的秋。你呢?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笑著要開口,不料大衛竟搶著替我答話:「齊亞樹,是中文名字,你可以叫她『小姐』或是『女士』。」

  一時我啼笑皆非。「齊亞樹——齊家的齊,亞洲的亞,樹木的樹。」我補充。

  他伸出手。「很榮幸認識你,『齊小姐』。」

  我翻了翻白眼,握住他的。「我也很榮幸認識你,『高先生』。」

  我的天,真是多禮的中國人。

  不過,我們「總算」是認識了。

  命運之神似乎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我再也不敢說這次分別之後,我們不會再相見。

  § § §

  入夜後,雨林裡的蚊子不大容易對付,為了不讓自已成為蚊子的大餐,我們決定明天天亮以後才登陸,今晚則在船上過夜。不過這艘船只有一間簡陋的艙房,我懷疑晚上我們要睡在哪裡。

  我研究了半天,決定甲板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傍晚時,船在岸邊漂流,在甲板上用過簡單的晚餐後,其他人便各自忙去。

  陽光的威力已經稍減,迎面吹來的海風帶來些許涼意。

  我穿著在觀光區買來的涼鞋,坐在船尾吹風。

  海面很平靜,遠處有幾艘船已經亮了船燈,偶爾船身會隨著海浪晃動,但幅度很小,感覺上就像被輕輕推著的搖籃。

  臉頰突然一冰,我嚇了一跳,轉身去看,發現大衛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兩罐冰啤酒。

  他丟給我一罐,很自然地在我身邊的空位坐下。

  「謝謝。」我打開拉環,喝了口啤酒。

  「一個人躲在這裡,在想什麼?」

  「什麼都不想,」我說:「我在等日落。」

  我把視線投向海平面的盡頭,一個失去火焰的太陽正懸在上方,彷彿隨時都會沉下海去。

  大衛沉默了會兒,才說:「我真好奇,你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想來這種地方?」

  「不知道,」我搖搖頭,想了又想,說:「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把地圖攤開,拿飛鏢去射,射到哪裡我就去哪裡。」

  「真的假的?」

  我把視線移向他,咧嘴道:「假的——」在他要哇哇叫之前,我忙補充:「也是真的。」

  大衛滿臉問號。「到底是真是假?」

  「假作真來真亦假。」從《紅樓夢》偷來一句。見大衛滿腦子問號,我笑說:「我說我不知道我怎麼會來是真的,射飛鏢的事情則是假的。」

  「怎麼會?你怎麼會不知道?如果你自己都不知道,那麼誰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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