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著眉問:「一枝玫瑰就能打動你的心?」
我反抗道:「我的心不需要被打動。」
他追問下來:「那麼你需要什麼?」
「我要……」
「嗯?」
他突然靠我好近,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幸好他沒有逼近過來,我趁機調整緊繃的情緒。
但他倏地又丟下一句話,「轟」的一聲炸亂了我的思緒。「你已經準備好再愛一次,再付出感情一次了嗎?」
「不!」我直覺地喊道。
「那麼為什麼要收羅亞的花?你收了羅亞的花,難道不是表示你願意給他機會,你有可能會接受他?」
「不。」
「不?」
他的質疑令我生氣起來。「要不是你,我會認識羅亞嗎?雖然我一點也不後悔認識他,但是你怎麼能……你沒有資格質疑我,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愛或不愛都不關你的事,而且你根本一點都不明白!」
他靜靜地看著我,說:「你不也是這麼對待我?」
我頓時啞口。
原來他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我與他就這樣對峙在街上。
早晨行人不多,正因為不多,整條街顯得空曠起來。
空曠的街上對峙著兩個東方人,在其他人眼中看起來一定很醒目,因為一對銀髮的老夫婦朝我們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為什麼要把時間浪費在鬥嘴上呢?快過去把她抱進懷裡,給她一個熱情的吻吧,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
他們跟高朗秋說的是法語,我聽不太懂,忍不住我問他:「他們在說什麼?」
高朗秋別開頭去,說:「他們叫我把你扔進塞納河去,沒看過像你這麼愛生氣的女人。」
「是嗎?他們不是說一個有風度的男人不應該惹女人生氣?」
他聳聳肩。「你都說了,還叫我翻譯什麼?」
我猶不信。「他們真的這麼說?」
他挑了挑眉。這個極右派。「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尷尬。」
「什麼事情會讓我尷尬?」
「這要問你了,我怎麼會知道。」
「高朗秋,你……」
見我又要冒起火來,他趕忙潑了盆水過來。「你確定你真的不去河裡消消火?」
我咬牙道:「也許我還真的應該去。」
他笑了出來。
他還有臉笑!
「別生氣了,亞樹,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
他一放下身段,我就軟下來了。「那麼你一大早就來敲門是為了什麼?」
他說:「什麼也不為。」
「什麼也不?」無為而為?
他轉過頭去,不再看著我,嘴裡卻說出相反的話:「對,什麼也不為,只是想看看你。」
這一刻,我不確定我的心被打動了沒有。
§ § §
下午搭車離開的時候,只有羅亞來送行。去車站途中,他一直抱怨我早上沒有等他就跟史帝夫出去,我沿路上就始終掛著微笑聽他在抱怨。
到了地鐵車站,羅亞離情依依地擁抱了我。好一會兒,放開我時,他問:「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我笑著說:「天涯海角,總會有機會再相見的。」我跟高朗秋不就是這麼回事。
羅亞露出一個傷心的眼神。「亞樹,」他用生澀的中文讀我的名,然後又接著用法文說:「Jet'aime。」
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以前當編輯時,有一本書裡就出現了這幾個字。
愛情難道就真的這樣無法逃開嗎?是不是一個人一生中,不管早與晚,至少都得經歷上一回,才不枉今生走上一道?而這世間又有多少人為了它心碎神傷……
啊,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我別開頭,悄悄把滑下臉龐的淚拭掉,回頭再擁抱了羅亞一下,走向剛到站的列車。
§ § §
坐在駛往法國南部的列車上,因為無聊,我玩起手指來,這才發現高朗秋的手帕還繫在我的手指上。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早上我們還在蒙馬特閒晃,突然,我就已經離開巴黎,在前往法國南部的路上了。人事變遷得太迅速,我幾乎適應不過來。
在蒙馬特,近午時,一堆街頭畫家從咖啡館走了出來,開始替人畫肖像,賺取法郎。
我們走累了,在公園樹蔭下看人畫畫,看了看,高朗秋推推我肩膀說:「要不要畫一張?」
我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啊。」然後就在一個畫家面前的小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是願者上鉤的生意,半身收費八十法郎,全身收費一百法郎,價格不算貴,有很多觀光客會心甘情願地掏出錢包。
不想他光站在一旁看戲,我把他也拖下水。他在我身邊另一個畫家的攤位坐下,跟我一邊聊天,一邊被畫。
他問我說:「南歐洲之後的行程決定了嗎?」
我側著頭回答:「還沒,想隨處走隨處看看。」
「看過企鵝嗎?」
「看過圖片。」那些養在動物園裡的,我始終提不起動力去看。「怎麼?你們要追蹤企鵝生態?」不然幹麼問?
他笑說:「不,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企鵝是一種不會飛的鳥類,因為在它們的生活環境裡沒有來自天空的天敵,它們只要會游泳就夠了,所以它們的身體結構非常能夠適應冰寒地帶的海水。」
「然後呢?」
「達爾文的進化論啊。」他說:「愈經常使用的東西愈容易進化;反之,不再使用的,慢慢就會退化,到最後甚至完全消失。」講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我正想要他繼續說下去,他卻投來令人不解的一瞥。
我困惑地看著他。
他終於開口:「你看這像不像愛情?」
「像什麼?」
我尚未反應過來,他又接著說:「愛是一種能力,長時間不用,很快地便會退化——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呃?」
突然他拍拍我的頭。「好好地再去愛一次。」
我怔愣住,張大眼睛瞪著他看。
他不閃也不躲地任我瞪著他,好似知道他的話在我心裡產生了多大的困擾。
「那你呢?」我說:「那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