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地輕歎,一時間有點無所適從。
在我生命上的兩宗大事,最高的成就,原來亦不過如此。
我還苛求些什麼呢?
苦笑。
章德鑒見我再度沉默,禁耐不住問:「是真的不用擔心嗎?」
「不。」我肯定地點點頭說。
沒有加上任何其他說話,只有一個單字。
由得他自由地聯想吧!
叫他不用擔心表示著我仍會逗留在章氏服務一個頗長日子,並不等於我不結婚,或甚至在短期內成家,改變身份。
這到底是我的私事,並無需要向任何一個人交代。
倒是翌日,鍾致生打電話到公司來約我了班後去吃晚飯,我以並不太歡喜的語氣推辭了。
我很有點生他的氣。
跟我「行」了一段日子,但也不能如此肯定地認定我非嫁給他不可。
最低限度,他有誠意的話.很應該把他買樓的事跟我商量一下。
摔下了他的電話時,我的臉色大概不怎麼好看。以致於初來上工的方婉如以及那當信差的趙少波,都木訥而緊張地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聽候我發落似。
總不成在人家一上工的日子,就給他們留個凶巴巴、難相處的印象。
於是趕緊壓下了心裡的翳悶與不快,重新展露笑容,向他們解釋工作的分配。
私事跟公事必須分開來處理。
最壞的情緒都不能帶進辦公室來,因為同事只是你工作上合作的夥伴,而非分擔閣下情緒困擾的對象。
一下子重投工作的懷抱,立即忙個不亦樂乎。早把對鍾致生發脾氣一事拋諸腦後。
直至華燈初上,轆轆的飢腸提醒我要下班了。才走出大廈,一眼瞥見了鍾致生像傻子般地直站在門口,分明是已呆在那兒好一會兒等我下班。神情有一點惶恐,也有一點盼望。
未待他趨前開口說話,我的心就一下子軟化下來。
鍾致生放慢了語調,問:「我等你下班,一同去吃飯好不好?」
飯我當然要吃的,老早腹似雷鳴了。
既是對方低聲下氣地求,我跟他吃一頓飯,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坐到中環那家叫紅寶石餐館的時候,我老實不客氣地立即大嚼。
一個牛尾湯沒吃完,跟著是足八安士重的西冷牛扒,再加甜品咖啡,還有點意猶未盡似,手裡拿著個餐牌,捨不得放下來。
能做的人很能吃,事在必然。
苦力不也如是。
做工處世還真真要透支大量精力的,非補充不可。
鍾致生笑問:「不生我的氣了?」
「誰生你的氣?」
「你今早說人累得不成話,今個兒晚上要早早回家去。」
「對呀!人有權利改變主意,今早我累,今晚我餓,因而決定先吃飽了再睡,就是這麼簡單。」
「楚翹!」致生伸過手來握了握我的,「能不能答應別在一些承諾的事情上輕易改變主意?」
我望住他,沒有答。
第20節
如果我說:「聽著鍾致生,我不明白你之所指。」那就似乎過分惺惺作態了。
現今世界,凡事講率直,求效率,連談戀愛都稍稍被這種風氣感染了。
或許因而缺了矯揉造作所生的情趣,也是沒法子的事。
我自明鍾致生之所指。
要一下子套取我的承諾,此事甚重大,我不能像吃頓飯般,隨隨便便地首肯。
鍾致生既已問了出來,一於破釜沉舟,要個水落石出的答案。也是很應該的。他繼續問說:「這兩天,我老想找個機會跟你說些未來的一些計劃。」
他隨即補充:「有關我們二人的生活計劃。」
我一邊拿起匙羹,攪動著咖啡,一邊靜聽他的細訴。
還未有充足的資料之前,無須自動自覺的想當然。
很多工作上頭學曉的行政道理,原來也是放諸四海而准,適用於私交之上。
「新記地產快要推出他們一個熱門的地盤,在北角半山的山麓,將來港島地鐵站設在那兒,方便得不得了。
「我有位好朋友在新記任職,曾重重地托他代我預定一個單位。面積雖不大,只七百多尺,然,客廳和主人房對正了維多利亞公園,風景蠻好的。
「我的意思是……」鍾致生深深地吸一口氣,再說:「一個小家庭若建立其間,倒也有可觀之處。最低限度日出而作,日入而歸時,交通方便。夜來可憑欄遠眺,這算起來還有相當的雅致。」
是很合情合理的預算。
我茫然。
眼前的景象最清晰不過,婚後的生活是公一份,婆一份,每天營營役役完畢,也有一個不太差的安樂窩可供憩息。
唾於而得的平淡安寧下半生,我是否願意接受?
生命似乎才剛剛開始,就把以後的生活放進一個既定模式裡,對牢同一個人,做一些呆板的事情,直至老死。
想想也真有種蒼涼的感覺。
我垂下頭去,感慨萬千。
鍾致生如以為我的沉默代表默認,那是錯誤的。
我只在沉思,如何以一個較得體的方式向對方表達我的意向。
千萬別令致生難過,這是重要的。
到底這些日子來,他在我生活上起過相當建設性的作用。
且我一下子令他太失望,是有責任要肩負的。
無可否認,相交以來,我並沒有讓致生知道,其實自己從不曾為我們的將來打算過。
我的許許多多無可無不可的感情以至行動反應,是拖泥帶水的,一直令致生逗留在相當高的寄望之中,才導致他今日的有所要求。
或者,公平一點的分析,對致生,我會不會有種騎牛找馬的心態了?
此念一生,我赫然一驚。
從來不是個肆意佔便宜的小人,怎麼竟在如此嚴肅的終身大事上,處處只為自己著想,而漠視他人之會備受傷害?
我想是不是小便宜就不去貪戀它,獨獨是有關終生幸福的大事,就不同了。
利益衝突大,才見人心。
誰會為小小的利益而壞了聲名信譽呢?
更深的惆悵。
我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來,望住鍾致生。
他的眼神焦灼,分明有股熱熾的期望,浮動在一張漲得紅通通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