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夢境,出現的人物,面目相當模糊,分不清楚對方是誰,可是心內有種牽動,甚而震慄的感覺,再思考,想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只會發覺是個混合了幾個可親的人的臉……
這麼一想,榮必聰呆住了。
第9節 成年人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然後,他知道自己微微被嚇著。
於是,立即揚手呼喚侍役,以一個動作把自己拉回現實來。
侍役恭敬地走前來,問:「先生,請問需要什麼?」
如此一來,榮必聰整個人清醒了,說:「我多要一杯咖啡,你呢?」
他問夏童。
夏童明亮的眼珠一轉,笑瞇瞇的,貪婪地說:「我想多要一塊芝士蛋糕。」
真是個能吃的小孩。
成年人最快樂的時光之一,就是看著那麼白白胖胖、開開心心地吃很多東西下肚去的小孩。
榮必聰現今就有這個感覺。
夏童還是興致勃勃地向榮必聰說:「在西安,我們的進展非常神速,詳細計劃當在七天之內就會擬好,帶回香港給你。這是個古文物之城,除了吸引大量的中外遊客,發展旅遊業之外,應該成立一個古物仿製品的貿易中心,這中間的文章就好做了……
夏童連講述她的構想也開心得笑起來。
她繼續說:「貨品是認牌子的,我們要幫助西安的承造商做海外的極大宣傳,只有在西安製作出來的古物仿製品,最神似真跡,而且品種最繁最多,質料最上乘,海外買家最接受這種吹噓,將來在價格上略為提高,也不打緊。換言之,古物仿製品也有名牌與非名牌之分。如此一來,我們在西安興築一個古物仿製貿易城,有工廠,亦有商用寫字樓,氣派一出來,不愁沒有生意。」
榮必聰一邊聽,一邊笑。
他心裡想,不管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有多高,構思是新鮮而且突出的。
可行性要看很多方面的配合,不能在現階段武斷,但能有天才想出這些天時地利人和之下的生意新組合,已值得誇獎。何況有了構思,立即付諸行動的精神與所為,尤其難得。
榮必聰見得太多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商場現象。
他非常地欣賞坐言起行的人,因為物以類聚。
他很少猶豫,不能做的事,他會及早放棄。
夏童並不知道老闆在想什麼,她亦沒有察言辨色的興趣,依然自顧自地繼續訴說她的計劃。
不難看到夏童的確沉醉在工作中,旁若無人地享受著她的成績。
這種表現有一種難以言宣的魅力。
夏童把身子俯向前,說:「老闆,我告訴你,你看到計劃書之後,還會多一重驚喜,我的這個計劃已獲得了陝西省政府的推許及承諾合力協助。」
然後,夏童甩一甩她那頭短髮,再說:「不是嘴裡的漂亮話,而是實質的參與,從這重官商合作之中,我方得到的利益與保障都清楚地列在計劃書內。我還要抽空到北京去一次,跟有關的中央部門打聲招呼,探聽消息,知道障礙在哪兒。」
才不過來中國工作了一陣子,夏童就知道在大陸做生意的其中一個要訣,是中央與省之間的協調問題,不留心這個問題的處理,就會出亂子。
目下中國由中央實際批准的開發區有多少個,省級自批的又有多少,根本都不成比例,後者多出前者幾倍甚至幾十倍的話,所產生的牽連性的經濟困擾就大了。
這也不去說了,總之知道這樣反覆檢查,就是相當明智之舉。
「北京之行,可能我會請求戚總走一趟,他需要在中央有曝光的機會,你認為對不對?」
連這重細節,夏童都注意到了,就很不簡單。
「我剛跟北京方面的有關單位聯繫上了,他們很歡迎戚總去。」夏童越說越興奮。
「今天他們辦公嗎?」榮必聰問。
「為什麼不辦公?」夏童回答這問題時,是如此理直氣壯的,「跟我有業務來往的人,不管是誰,都不可能不一個星期工作七天。」
然後,夏童很開心地笑起來,一種成功感明顯地浮現在她俏麗俊美的臉龐上,她說:「我把他們家裡的電話都拿到手,讓他們習慣香港人的工作方式,我們從來都沒有星期天。」
榮必聰對眼前這女人益發感到興趣了。對方好像一個謎團,也似一個寶藏,吸引著發現了她的人一直探索下去,發掘更多的珍貴奧秘,以及揭開有其影響力的謎底。
夏童,她的謎底是什麼?
是一個肯定有過去的女子?可是,她外表不帶半分滄桑。
是一個不顧一切往前衝,要造就自己成為企業紅星的功利主義者?可是,她表現得絕對瀟灑,瀟灑得認為她是斤斤計較的人,都會頓變小氣與猥瑣。
她這樣子苦幹,不問目的,只講耕耘,令人不可置信。
是一個絕對有時代氣息、能幹活潑的難得女子,與榮必聰曾愛過的兩個女人截然不同。那種赤手空拳在太陽下拚搏的勇氣與骨氣,別饒韻味。對榮必聰而言,感覺是新鮮的。
榮必聰不能自制地承認他對夏童關注起來。
他說:「你就全不休息嗎?」
「怎麼會,」夏童說,那表情跟向榮必聰吐一吐舌頭,表示極端俏皮差不多,「我不只能吃,還很能睡呢!」
然後,夏童又微微俯身向著榮必聰,問:「你最高記錄能睡多久?」
榮必聰想一想,答:「十小時吧!」
夏童哈哈大笑,再說:「你猜我最高記錄能昏睡多少小時?」
榮必聰像陪著一個大孩子玩樂說話,這種體驗,他從來沒有過,他覺得輕鬆愉快。
一直以來,在他面前出現的所有人物,連他的三個兒女在內,都過分嚴肅,必恭必敬地把他們的難題攤在自己面前,令接觸交往的氣氛凝重,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似風雨欲來的模樣,叫他覺得沉重。
榮必聰不是不曾如此輕快地生活過,可是,那種無憂無慮的坦蕩心情,已遙遠得依稀難覓。如今,他是重新地享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