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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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頁

 

  杜家的船,輕易容納三四十人。我們幾位女賓,船還未開航,就已坐到麻將台邊去。

  其中一位姓方的太太,丈夫是做海味生意的,跟我在各式應酬場合碰過多次的面,說熟不熟,說生不生的。這天被主人家分配到我的一桌子麻將上來。坐下不久,方太就問:「怎麼不見丁先生呢?」

  我答:「松年這幾天有公事要業務旅行。」

  「真是的,我家的那一位一旦走開幾天,到日本接洽生意去,回來就連假日都要上班,以補做其他案頭公事。今天,在本城做生意,凡事都得親力親為。」

  我又隨隨便便的和應:「對嘛!牛耕田馬食谷,有時自己也真不好意思,干享用丈夫的辛苦錢。」

  「丁太太,你又未免太謙了。一到了錢搵錢的地步,也就不會辛苦到那兒去了。我們怎麼能跟你們比!我昨天在港澳碼頭碰到丁先生,他的行色是匆忙一點,可是還是滿臉歡笑,神情愉快,一望就知道他是個得意人。」

  「什麼?你昨天遇到松年?不會吧?」我說。

  「為什麼不會呢?」

  「他根本還未返到香港來!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認錯人?」方太太駭異地自問。

  同台的還有另一位顧太太,慌忙接嘴道:「你一定是認錯人了,上一回說我在喜浪燙頭髮,真見你的大頭鬼,我連那間叫喜浪的理髮店在那兒也不知不曉,你不是看錯人又是什麼了?」顧太還補一句動聽的話:「香港的英俊男士,雖說多不多,也說少不少呢!不一定是丁先生!」

  就這樣,那方太太惟惟諾諾,各人就已哈哈大笑一輪,轉到別個話題上去了。

  午餐時分,遊艇剛好停泊在銀線灣的另一面去,海面非常的平靜,連面對著的島岸,都少遊人蹤跡,他們大多聚散在近碼頭一邊的海灘上去。

  吃過了自助午餐,我順步走到甲板的一頭,躺下在軟綿綿的梳化床上,打算小睡片刻,一有飯意,人就頂累,眼睛好像睜不開來的樣子。

  才剛剛入睡,就聽到兩把女聲在喁喁細語:「你差點兒鬧出事來了,幸好我在一旁把說話扭轉。怎麼會這樣直腸直肚,硬說碰到人家的丁先生呢?」

  「我怎麼知道那丁松年現今會如此明目張膽給家裡頭一個外出公幹的藉口,且自逍遙去!」

  「究竟你那天有沒有碰見他身邊有什麼人,太有興趣知道這位出名的乖乖先生,究竟被誰人破了招牌了?」

  我忽然間被嚇得渾身發抖,真想這就坐起身來,叉起腰問清楚對方。

  對嘛!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好讓我知道個明明白白,跟著調查個一清二楚,反正絕不會放過丁松年,或這兩個無中生有、胡亂造謠的婆娘。

  心是卜卜亂跳,四肢卻僵住了,像被人上了手銬,動彈不得。

  對方顯然沒有發覺我就躲在附近,我火速把一頂太陽帽蓋在臉上,依舊裝睡。

  「那倒沒有發覺丁松年身邊有什麼形跡可疑的女人。這年頭,男人走私走得出神入化,不會大搖大擺的拖著個小情人招搖過市!何況,他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幾多人認得出他的廬山真面目。」

  「會不會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你真的認錯了人!」

  「絕對不會呢!上週末我才在一個雞尾酒會碰上,老方跟他談了很久,我干站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盯著他達二十分鐘之久,我會認錯人?」

  「你沒給他打招呼?」

  「他好像並不認得我,在我面前橫行豎過。」

  「算了,以後小心點,別在當事人面前提就是了。」

  這就是說在那些局外人跟前,就算大事宣揚也不打緊了嗎?

  真正豈有此理。

  待她們走遠之後,我霍然而起,面色鐵青,雙唇泛白。每逢盛怒,我就是這副樣子的了。

  仇佩芬走過來,嚷:「老天!你跑到那兒去了?害我到處找你,三缺一呢!」

  「我不搓牌了,你另找搭子!」

  「幹什麼呢?」

  話到唇邊,還是縮回去。怕對方取笑我,況且這個場合,也不便跟仇佩芬談這些隱秘的心事。

  事情又未水落石出,現今也是白說。

  於是我砌辭說:「有點暈船浪!」

  「你的樣子就是難看,想你也必是不適之故,要不要躺一躺?」

  「我會照顧自己,你玩你的,休息一會,喝一杯熱茶就好,我會向救生員取暈浪丸。」

  打發了仇佩芬之後,甲板上只剩我一個,以及一堆在玩手提電子遊戲的小孩。

  心情突然壞到不得了。遊目四顧,完全不知所措。

  當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原來是這般難堪的。

  我伏在欄杆上,放眼遙望一片蒼綠的碧海,深不可測,裡頭究竟有多少龍蛇混雜?有多少洶湧波濤?怎麼我從前想都未想過?

  第17節

  我一直以為人生是如一面平鏡的大海,只有在溫暖的陽光下嬉戲調笑的弄潮兒,只有在清風朗月之間寄情湖海的泛舟人。我沒有想過有可能突然翻風起浪,叫坐在幾十尺豪華遊艇之上的安樂人都會目眩頭昏,渾身顫抖,五臟六腑都像要衝出口腔來才覺得安穩似。

  我是不是真的在暈船浪了。

  眼有點花,意有點亂,人開始迷糊。

  我緊緊的以手握著欄杆,睜著眼,似見前頭有只小遊艇,駕駛室在船頂上,有一男一女,相偎相依,男的似乎一手把,一手擱到女的肩膊上,就這麼一陣旋風似,從我們身旁駛過,去得遠遠。

  我干睜著眼,慌忙告訴自己,疑心一定會生暗鬼。那男的像極了丁松年,只是幻覺。

  是的,就是因為聽到剛才的流言,胡思亂想之故。

  丁松年一定不在香港。

  我翻身走回船艙去,斜倚在梳化上喘氣。人要面對現實,是極度困難之舉。

  像等待了一百年,船才泊岸,我才回到家裡去。抓著女傭就問:「先生有沒有電話回來過?」

  女傭搖搖頭,答:「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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