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耿烈說。「你們再想太多的話就杞人憂天了。即使你能把佛像運回泉州,弘海大師也會再請別人造佛像。不管你怎麼做,淺井如果決定要養僧兵,絕不會受你的影響,他不會因為你撤回佛像而改變主意。而你的突兀之舉只是徒然招惹殺身之禍而已,於事無補。」
「至少我死也死得安心,不會覺得對不起良心。」憶如說。
「你有這樣的豪情,令人敬佩,但是他們呢?」耿烈的眼睛瞟向姚松青、饅頭和姚柏青。「你要他們陪你一起死嗎?」饅頭那對胖得有點瞇的眼睛,明顯的流露出蒼惶。
憶如搖頭,眼眶不覺泛紅。「我當然不希望我的決定連累到他們。」
「那麼你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照田叔說的那樣去想。」耿烈說。
「耿船長說得對。」姚松青說。「憶如,不管你做任何決定,我們都會支持你。」他看向他弟弟,柏青毫不猶豫的點頭認同他的話。「不過,我們都答應過師傅會盡力照顧你,所以不能讓你做傻事。你的慈悲心佛祖明白的,你沒必要對淺井大人的意圖耿耿於懷。我們只是工匠,我們本份的努力做我們的工作就對了。其餘的,我們即使有心,也無力可管。」
憶如抿了抿唇,慢慢的點頭。「謝謝各位的開導,我明白了。明天我就會開始工作。可是兩桶顏料落海,不知在長岡是否買得到?」
「買不到。」耿烈說。「要到阪津才可能買到。扳津位於陸路的交通要道與兩條河的交匯處,那裡的市集比長岡大得多。明天我正好要到扳津送貨,可以順便幫你買顏料回來。」
「可是我不知道日本的顏料成色如何,塗出來的效果如何,能不能與我們其它的顏料混合?多久會幹?」
「我對顏料外行,這些問題我無法回答。我看這樣吧,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扳津,自己去選購,我會幫你翻譯。」
「好。」
「那你得早起。天一亮阿冬就會開始按我列給他的單子搬貨上牛車,裝好了兩牛車的貨,阿冬就會叫我起床上路。」
「你放心,我起得來的。」
*** *** ***
「江師傅。」
憶如才回房不久,就聽到和美子在她房間外輕喚。她拉開紙門,見和美子站在門外,手捧著布巾衣服之類的東西向她鞠躬行禮。
「江師傅,打擾了。耿船長要我帶你去泡湯。」
「泡湯?」憶如不解的挑眉。
和美子莞爾。「中國話就是泡溫泉的意思。我已經為你準備了一件全新的日式浴衣,你泡完澡穿上寬鬆的浴衣,會覺得很舒服,一天的疲勞全消。」
「喔,謝謝你。請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就跟你去。」憶如自她的行李裡找出了乾淨的布巾與抹胸褻褲後,便尾隨和美子去澡堂。
長廊的盡頭是一個相當廣闊的中庭,中庭的一邊有一間獨立的木屋,屋簷下釘著一塊「溫泉風呂」的木牌。風呂屋前是一片碎石地,碎石地再過去是個橢圓形的魚池,魚池不很大,但也不算小,約莫有兩個耿船長攤開四肢接起來那麼大。在立於中庭角落及碎石地上的多盞石燈照耀下,即便夜色已暗,仍看得出魚池裡有許巴掌大的錦鯉,在池面的浮萍間悠遊。中庭的四周不是走道的地方,用一些石頭圍成花圃,種植著花卉和植物,使得整個中庭看起來相當雅致。
和美子隨著憶如的目光看向擺在一個角落的幾個陶缸。她微笑道:「那是醬缸,我們醃了一些蘿蔔和生薑。」她領頭步向小木屋。「風呂是中國話澡堂的意思。一般日本人家裡沒有澡堂,能夠到溫泉風呂泡湯是件奢侈的事。我們的溫泉風呂白天開放給一般客人泡湯,黃昏之後就僅供住宿於旅舍的客人使用。不過白天來我們這裡泡湯的客人不多,因為村子裡還有另外兩家較大眾化的風呂屋和旅舍,通常只有喜歡安靜的泡湯、而且願意多付一點錢的扳津商人和武士才會來。喔,你不要以為耿桑愛賺錢,所以收費較高,事實上正好相反,他說我們沒必要去搶別人的生意,
留一些錢給別人賺。我想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我們的生意太好,讓我太忙。他說過好幾次,他不在乎永樂旅舍賺不賺錢,他希望我多花一些時間陪小孩。」
和美子拉開風呂屋的木門,剛才在中庭裡走還覺得冷颼颼的憶如,立即覺得熱氣襲來,置身於溫暖潮濕的煙霧中。走幾步繞過當門而立的木屏風,她看到一個冒著熱氣的浴池,浴池比外頭的魚池稍微大一點。風呂屋中沒有窗,但是屋頂和兩邊的木牆之間有兩處大三角形的空隙,可容水槽自屋外插進屋裡,屋裡的熱氣也可以從那兩處空隙散出去。
和美子指著水槽說:「同溫的溫泉水由右邊的水槽流進來,清涼的山泉水由左邊的水槽流進來,冷熱兩股水在中間的大水槽匯流後,再流進浴池。浴池裡的水溫還是高了一點,夏天進去泡一會兒就會出一身汗,冬天泡起來很舒服,但也不能泡太久,否則會頭昏。」
和美子邊說脫衣服,等她說完,也已經光溜溜了。憶如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別人的身體。即使同為女人,她也非常訝異和美子竟然如此落落大方,好像在別人面前裸露是件極為自然的事。
和美子向前走了兩步,似乎意識到不對勁,回過頭來看僵直的低頭站在那裡的憶如。「你不習慣,是不是?」和美子輕柔的含笑道:「對不起,耿船長跟我說你可能會不習慣,我一時忘了。我們日本人很習慣與別人共浴,男女共浴也是常有的事。」
「啊?」憶如驚訝得瞠目結舌。
和美子被她的表情逗笑。「如果你從小就光著身子在溫泉溪裡和男孩子一起游泳,你就會覺得那根本沒什麼。來吧,我們都是女人,有什麼好害臊的?把衣服脫掉,放在你後面的某個木格子裡。」